《王貴與李香香》敘事長詩

翔山 2012-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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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貴與李香香》敘事長詩

(2009-08-07 16:55:01)

王貴與李香香

作者：李季
　　　第一部

　　一　崔二爺收租

　　公元一九三○年，
　　有一件傷心事出在三邊。

　　人人都說三邊有三寶，
　　窮人多來富人少；

　　一眼望不盡的老黃沙，
　　那塊地不屬財(cái)主家？

　　一九二九年雨水少，
　　莊稼就像炭火烤。

　　瞎子摸黑路難上難，
　　窮漢就怕鬧荒年。

　　荒年怕尾不怕頭，
　　第二年的春荒人人愁。

　　掏完了苦菜上樹梢，
　　遍地不見綠苗苗。

　　百草吃盡吃樹桿，
　　搗碎樹桿磨面面。

　　二三月餓死人裝棺材，
　　五六月餓死沒人埋！

　　窖里糧食霉個(gè)遍，
　　崔二爺糧食吃不完。

　　窮漢餓得皮包骨，
　　崔二爺心狠見死他不救。

　　風(fēng)吹大樹嘶啦啦響，
　　崔二爺有錢當(dāng)保長。

　　一個(gè)算盤九十一顆珠，
　　崔二爺牛羊沒有數(shù)數(shù)。

　　三十里草地二十里沙，
　　那一群牛羊不屬他家？

　　煙洞里冒煙飛滿天，
　　崔二爺他有半個(gè)天；

　　縣長跟前說上一句話，
　　刮風(fēng)下雨都由他。

　　天氣越冷風(fēng)越緊，
　　人越有錢心越狠！

　　天旱莊稼沒收成，
　　莊戶人家皺眉頭；

　　打不下糧食吃不成飯，
　　崔二爺?shù)淖庾右搽y還。

　　餓著肚子還好過，
　　短下租子命難活！

　　王麻子三天沒見一顆米，
　　崔二爺?shù)墓吠茸觼泶弑啤?BR>
　　舌頭在嘴里亂打轉(zhuǎn)，
　　王麻子把好話都說完：

　　“還不起租子我還有一條命，
　　這輩子還不起來世給你當(dāng)牲畜。”

　　“短租子，短錢，短下糧——
　　老狗你莫非想拿命來抗？”

　　一句話來三瞪眼，
　　三句話來一馬鞭。

　　狗腿子像狼又像虎，
　　五十歲的王麻子受了苦。

　　渾身打爛血直淌，
　　連聲不斷叫親娘。

　　孤雁失群落沙窩，
　　鄰居們看著也難過。

　　“冬天穿皮襖為避風(fēng)，
　　王麻子短租谷不短你的命；

　　“房子家產(chǎn)由你們挑，
　　打死他租子也交不了！”

　　毛驢撞草垛沒有長眼，
　　狗腿子不長人心肝！

　　一根棍斷了又一根換，
　　白落紅起不忍心看！

　　太陽偏西還有一口氣，
　　月亮上來照死尸。

　　拔起黃蒿帶起根，
　　崔二爺做事太狠心；

　　打死老子拉走娃娃，
　　一家人落了個(gè)光塌塌！

　　冬天里草木不長芽，
　　舊社會的莊戶人不如牛馬！

　　二　王貴攬工

　　王麻子的娃娃叫王貴，
　　不大不小十三歲。

　　崔二爺來好打算，
　　養(yǎng)下個(gè)沒頭長工常使喚；

　　算個(gè)兒子掌柜的不是大，
　　頂上個(gè)攬工的不把錢花。

　　羊羔子落地咩咩叫，
　　王貴雖小啥事都知道。

　　牛驢受苦喂草料，
　　王貴四季吃不飽。

　　大年初一餃子下滿鍋，
　　王貴還啃糠窩窩。

　　穿了冬衣沒夏衣，
　　六月天翻穿老羊皮。

　　秋天收莊稼一張鐮，
　　磨破了手心還說慢。

　　冬天王貴去放羊，
　　身上沒有好衣裳；

　　腳手凍爛血直淌，
　　干糧凍得硬梆梆；

　　心想拔柴放火烤，
　　雪下的柴兒點(diǎn)不著了。

　　馬蘭開花五瓣瓣，
　　王貴攬工整四年。

　　冬雪大來年冬麥好，
　　王貴就像麥苗苗。

　　十冬臘月雪亂下，
　　王貴想起他親大；
　　　
　　老牛死了換上牛不老，
　　殺父深仇要子報(bào)。

　　三　李香香

　　百靈子雀雀百靈子蛋，
　　崔二爺家住死羊?yàn)场?BR>
　　大河里漲水清混不分，
　　死羊?yàn)秤胸?cái)主也有窮人。

　　死羊?yàn)城皽侠镉幸粭l水，
　　有一個(gè)窮老漢李德瑞。

　　白胡子李德瑞五十八，
　　家里只有一枝花。

　　女兒名叫李香香，
　　沒有兄弟死了娘。

　　脫毛雀雀過冬天，
　　沒有吃來沒有穿。

　　十六歲的香香頂上牛一條，
　　累死掙活吃不飽。

　　羊肚子手巾包冰糖，
　　雖然人窮好心腸。

　　玉米結(jié)子顆顆鮮，
　　李老漢年老心腸軟。
　　　
　　時(shí)常拉著王貴的手，
　　兩眼流淚說：“娃命苦！

　　“年歲小來苦頭重，
　　沒娘沒大孤零零。

　　“討吃子住在關(guān)爺廟，
　　我這里就算你的家?！?BR>
　　刮風(fēng)下雨人閑下，
　　王貴就來把柴打。

　　一個(gè)妹子一個(gè)大，
　　沒家的人兒找到了家。

　　四　掏苦菜

　　山丹丹開花紅姣姣，
　　香香人材長得好。

　　一對大眼水汪汪，
　　就像那露水珠在草上淌。

　　二道糜子碾三遍，
　　香香自小就愛莊稼漢。

　　地頭上沙柳綠蓁蓁，
　　王貴是個(gè)好后生。

　　身高五尺渾身都是勁，
　　莊稼地里頂兩人。

　　玉米開花半中腰，
　　王貴早把香香看中了。

　　小曲好唱口難開，
　　櫻桃好吃樹難栽；

　　交好的心思兩人都有，
　　誰也害臊難開口。

　　王貴趕羊上山來，
　　香香在洼里掏苦菜。

　　趕著羊群打口哨，
　　一句曲兒出口了：

　　“受苦一天不瞌睡，
　　合不著眼睛我想妹妹?！?BR>
　　停下腳步定一定神，
　　洼洼里聲小像彈琴：

　　“山丹丹花來背洼洼開，
　　有那些心思慢慢來?！?BR>
　　“大路畔上的靈芝草，
　　誰也沒有妹妹好！”

　　“馬里頭挑馬四銀蹄，
　　人里頭挑人就數(shù)哥哥你！”

　　“櫻桃小口糯米牙，
　　巧口口說些哄人話。

　　“交上個(gè)有錢的花錢常不斷，
　　為啥要跟我這個(gè)攬工的受可憐？”

　　“煙鍋鍋點(diǎn)燈半炕炕明，
　　酒盅盅量米不嫌哥哥窮。

　　“妹妹生來就愛莊稼漢，
　　實(shí)心實(shí)意賽過銀錢?！?BR>
　　“紅瓤子西瓜綠皮包，
　　妹妹的話兒我忘不了。

　　“肚里的話兒亂如麻，
　　定下個(gè)時(shí)候說說知心話?！?BR>
　　“天黑夜靜人睡下，
　　妹妹房里把話拉。

　　“滿天的星星沒月亮，
　　小心踏在狗身上！”

　　五　兩塊洋錢

　　太陽落山紅艷艷，
　　香香擔(dān)水上井畔。

　　井里打水繩繩短，
　　香香彎腰氣直喘。

　　黑呢子馬褂緞子鞋，
　　洼洼里來了個(gè)崔二爺。

　　一顆腦袋像個(gè)山藥蛋，
　　兩顆鼠眼笑成一條線。

　　張開嘴了見大黃牙，
　　順手把香香捏了一把：

　　“你提不動我來幫你提，
　　繡花手磨壞怎個(gè)哩？”

　　“崔二爺你守規(guī)矩，
　　毛手毛腳干啥哩！”

　　“小嬌嬌你不要惱，
　　二爺早有心和你交。

　　“大米干飯羊腥湯，
　　主意早打在你身上。

　　“交了二爺多方便，
　　吃喝穿戴由你揀。”

　　香香又氣又害羞，
　　擔(dān)上水桶往回走。

　　崔二爺緊跟在后邊，
　　腰里摸出來兩塊錢：

　　“二爺給你兩塊大白洋，
　　拿去扯兩件花衣裳。”

　　香香的性子本來躁，
　　自幼就把有錢人恨透了。

　　一恨一家吃不飽，
　　打下的糧食交租了；

　　二恨王貴給他攬工，
　　沒明沒夜當(dāng)牲畜。

　　臉兒紅似石榴花：
　　“誰要你臭錢干什么！”

　　“死丫頭你不要不識好，
　　惹惱了二爺你受不了！”

　　挨罵狗低頭順著墻根走，
　　崔二爺?shù)拇装a沒有過夠：

　　“井繩斷了桶掉到井里頭，
　　終久脫不過我的手。

　　“放著白面你吃饸饹，
　　看上王貴你看不上我！

　　“王貴年輕是個(gè)窮光蛋，
　　二爺我雖老有銀錢。

　　“銅籮里篩面落面箱，
　　王貴的命兒在我手上。

　　“煙洞里卷煙房梁上灰，
　　我回去叫他小子受兩天罪！”

　　　　第二部

　　一　鬧革命

　　三邊沒有樹石頭少，
　　莊戶人的日子過不了。

　　天上無云地下旱，
　　過不了日子另打算。

　　羊群走路靠頭羊，
　　陜北起了共產(chǎn)黨。

　　領(lǐng)頭的名叫劉志丹，
　　把紅旗舉到半天上。

　　草堆上落火星大火燒，
　　紅旗一展窮人都紅了。

　　千里的雷聲萬里的閃，
　　陜北紅了半個(gè)天。

　　紫紅犍牛自帶耬，
　　鬧革命的心思人人有。

　　前半晌還是個(gè)莊稼漢，
　　黑夜里揹槍打營盤。

　　打開寨子分糧食，
　　土地牛羊分個(gè)光。

　　少先隊(duì)來赤衛(wèi)軍，
　　凈是些十八九的年輕人。

　　女人們走路一陣風(fēng)，
　　長頭發(fā)剪成短纓纓。

　　上河里漲水下河里混，
　　王貴暗里參加了赤衛(wèi)軍。

　　白天到灘里去放羊，
　　黑夜里開會鬧革命。

　　開罷會來雞子叫，
　　十幾里路往回跑。

　　白天放羊一整天，
　　黑夜不睒一睒眼。

　　身子勞碌精神好，
　　鬧革命的心勁高又高。

　　五個(gè)手指頭不一般長，
　　王貴的心思和人不一樣。

　　別人的仇恨像座山，
　　王貴的仇恨比天高：

　　活活打死老父親，
　　而今又要搶心上的人！

　　牛馬當(dāng)了整五年，
　　崔二爺沒給過一個(gè)工錢。

　　崔二爺來胡打算，
　　修寨子買馬又招兵。

　　地主豪紳個(gè)個(gè)兇，
　　崔二爺是個(gè)大壞蛋！

　　莊戶人個(gè)個(gè)想吃他的肉，
　　狗兒見他也哼幾哼。

　　眾人向游擊隊(duì)長提意見，
　　早早的打下死羊?yàn)场?BR>
　　心急等不得豆煮爛，
　　定下個(gè)日子臘月二十三。

　　半夜先捉定崔二爺，
　　到天明大隊(duì)開進(jìn)死羊?yàn)场?BR>
　　定下計(jì)劃人忙亂，
　　——后天就是二十三。

　　二　太陽會從西邊出來嗎？

　　打著了狐子兔子搬家，
　　聽見鬧革命崔二爺心害怕。

　　白天夜晚不瞌睡，
　　一垛墻想堵黃河水。

　　明里查來暗里訪，
　　打聽誰個(gè)隨了共產(chǎn)黨。

　　聽說王貴暗里鬧革命，
　　崔二爺頭上冒火星！

　　放羊回來剛進(jìn)門，
　　兩條麻繩捆上身。

　　順著捆來橫著綁，
　　五花大綁吊在二梁上。

　　全莊的男女都叫上，
　　都來看鬧革命的啥下場！

　　連著打斷了兩根紅柳棍，
　　昏死過去又拿涼水噴。

　　麻油點(diǎn)燈燈花亮，
　　王貴渾身扒了個(gè)光。

　　兩根麻繩捆著胳膊腿，
　　捆成個(gè)鴨子倒浮水。

　　滿臉渾身血道道，
　　皮破肉爛不忍瞧。

　　崔二爺來氣兇兇，
　　打一皮鞭問一聲：

　　“癩蝦蟆想吃天鵝肉，
　　窮鬼們還能鬧成個(gè)大事情？

　　“撒泡尿來照照你的影，
　　賊眉鼠眼還會成了精！

　　“五黃六月會飄雪花？
　　太陽會從西邊出來嗎？”

　　“老狗你不要耍威風(fēng)，
　　大風(fēng)要吹滅你這盞破油燈！”

　　“我一個(gè)死了不要緊，
　　千萬個(gè)窮漢后面跟！”

　　“王貴你不要說大話，
　　說來說去咱們是一家。

　　“姓崔的沒有虧待過你，
　　猴娃娃養(yǎng)成大后生。

　　“過罷河來你拆了橋，
　　翅膀硬了你忘了恩。

　　“馬無毛病成了龍，
　　該是你一時(shí)糊涂沒想通？

　　“浪子回頭金不換，
　　放下殺豬刀成神仙。

　　“千錯萬錯我不怪你，
　　年輕人沒把握我知道哩。”

　　“老王八你不要灌米湯，
　　又軟又硬我不上你的當(dāng)。

　　“世上沒良心的就數(shù)你，
　　打死我親大把我當(dāng)牲畜；

　　“苦死苦活一年到頭干，
　　整整五年沒見你半個(gè)錢；

　　“五更半夜牲口正吃草，
　　老狗你就把我吼叫起來了；

　　“沒有衣裳沒有被，
　　五年穿你兩件老羊皮；

　　“你吃的大米和白面，
　　我吃頓黃米當(dāng)過年；

　　“一句話來三瞪眼，
　　三天兩頭挨皮鞭。

　　“姓崔的你是娘老子養(yǎng)，
　　我王貴娘肚里也懷了十個(gè)月胎！

　　“你是人來我也是個(gè)人，
　　你的心為啥這樣狠！

　　“我王貴雖窮心眼亮，
　　自己的事情有主張；

　　“鬧革命成功我翻了身，
　　不鬧革命我也活不長。

　　“跳蚤不死一股勁地跳，
　　管他死活就是我這命一條；

　　“要?dú)⒁獎幱赡闾簦?BR>　　你的鬼心眼我知道：

　　“硬辦法不成軟辦法來，
　　想叫我順了你把良心壞。

　　“趁早收起你那鬼算盤，
　　想叫我當(dāng)狗難上難?！?BR>
　　崔二爺氣的像瘋狗，
　　撕破了老臉一跳三尺高。

　　“狗咬巴屎人你不識抬舉，
　　好話不聽你還罵人哩！”

　　說個(gè)“打”字皮鞭如雨下，
　　痛的王貴緊咬著牙。

　　一陣陣黃風(fēng)一陣陣沙，
　　香香看著心上如刀扎。

　　一陣陣打顫一陣陣麻，
　　打王貴就像打著了她！

　　臉皮發(fā)紅又發(fā)白，
　　眼淚珠噙住不敢滴下來；

　　兩耳發(fā)燒渾身麻，
　　活像一個(gè)死娃娃。

　　為救親人想的辦法好，
　　偷偷地跑出了大門道。

　　一邊走來一邊想：
　　“王貴的命兒就在今晚上；

　　“他常到劉家圪嶗去開會，
　　那里該住著游擊隊(duì)？

　　“快走快跑把信送，
　　遲一步親人就難活命！”

　　三　紅旗插到死羊?yàn)?BR>
　　隊(duì)長的哨子呼呼響，
　　掛槍上馬人人忙。

　　聽說王貴受苦刑，
　　半夜三更傳命令：

　　“王貴是咱好同志，
　　再怎么也不能叫他把命送！”

　　二十匹馬隊(duì)前邊走，
　　赤衛(wèi)軍、少先隊(duì)緊跟上。

　　馬蹄落地嚓嚓響，
　　長槍、短槍、紅纓槍。

　　人有精神馬有勁，
　　麻麻亮?xí)r開了槍。

　　白生生的蔓菁一條根，
　　莊戶人和游擊隊(duì)是一條心。

　　聽見槍聲齊下手，
　　菜刀、鳥槍、打狗棍；
　　里應(yīng)外合一起干，
　　死羊?yàn)臭[的翻了天。

　　槍聲亂響雞狗亂叫喚，
　　游擊隊(duì)打進(jìn)了死羊?yàn)场?BR>
　　崔二爺在炕上睡大覺，
　　聽見槍聲往起跳。

　　打罷王貴發(fā)了癮，
　　大煙抽得正起勁；

　　黃銅煙燈玻璃罩，
　　銀鑲的煙葫蘆不能解心焦；

　　大小老婆兩三個(gè)，
　　哪個(gè)也沒有香香好！

　　肥羊肉掉在狗嘴里頭，
　　三搶兩搶奪不到手。

　　王貴這一回再也活不成，
　　小香香就成了我的人。

　　越想越甜賽砂糖，
　　涎水流在下巴上。

　　煙燈旁邊做了一個(gè)夢，
　　把香香抱在懷當(dāng)中；

　　又酸又甜好夢做不長，
　　“噼啪”“噼啪”槍聲響。

　　頭一槍驚醒坐起來，
　　第二槍響時(shí)跳下炕。

　　連忙叫起狗腿子：
　　“關(guān)著大門快上房！”

　　“哪邊過來哪邊打，
　　一人賞你們十塊響洋?！?BR>
　　人馬多槍聲稠不一樣，
　　崔二爺心里改了主張；

　　朝霞滿天似火燒，
　　崔二爺從后門溜跑了。

　　太陽出來天大亮，
　　紅旗插在山畔上。

　　太陽出來一朵花，
　　游擊隊(duì)和咱窮漢們是一家。

　　滾滾的米湯熱騰騰的饃，
　　招待咱游擊隊(duì)好吃喝。

　　救下王貴松開了繩，
　　同志們個(gè)個(gè)眼圈紅。

　　把王貴痛的直昏過，
　　香香哭著叫哥哥：

　　“你要死了我也不得活，
　　睜一睜眼睛看一看我！”

　　四　自由結(jié)婚

　　太陽出來遍地紅，
　　革命帶來了好光景。

　　崔二爺在時(shí)就像大黑天，
　　十有九家沒吃穿。

　　窮人翻身趕跑崔二爺，
　　死羊?yàn)匙兂苫钛驗(yàn)场?BR>
　　燈盞里沒油燈不明，
　　莊戶人沒地種就像沒油的燈；

　　有了土地?zé)艋粒?BR>　　人人臉上發(fā)紅光。

　　吃一嘴黃連吃一嘴糖，
　　王貴娶了李香香。

　　男女自由都平等，
　　自由結(jié)婚新時(shí)樣。

　　唐僧取經(jīng)過了七十二個(gè)洞，
　　他們倆受的折磨數(shù)不清。

　　千難萬難心不變，
　　患難夫妻實(shí)在甜。

　　俊鳥投窩叫喳喳，
　　香香進(jìn)洞房淚如麻。

　　清泉里淌水水不斷，
　　滴濕了王貴的新布衫。

　　“半夜里就等著公雞叫，
　　為這個(gè)日子把人盼死了?！?BR>
　　香香想哭又想笑，
　　不知道怎么說著好。

　　王貴笑的說不出來話，
　　看著香香還想她！

　　雙雙拉著香香的手，
　　難說難笑難開口：

　　“不是鬧革命窮人翻不了身，
　　不是鬧革命咱倆也結(jié)不了婚！

　　“革命救了你和我，
　　革命救了咱們莊戶人。

　　“一桿紅旗要大家扛，
　　紅旗倒了大家都遭殃。

　　“快馬上路牛耕地，
　　鬧革命是咱們自己的事。

　　“天上下雨地下滑，
　　自己跌倒自己爬。

　　“太陽出來一股勁地紅，
　　我打算長遠(yuǎn)鬧革命?！?BR>
　　過門三天安了家，
　　游擊隊(duì)上報(bào)名啦。

　　羊肚子手巾纏頭上，
　　肩膀上背著無煙鋼。

　　十天半月有空了，
　　請假回來看香香。

　　看罷香香歸隊(duì)去，
　　香香送到溝底里。

　　溝灣里膠泥黃又多，
　　挖塊膠泥捏咱兩個(gè)；

　　捏一個(gè)你來捏一個(gè)我，
　　捏的就像活人脫。

　　摔碎了泥人再重和，
　　再捏一個(gè)你來再捏一個(gè)我；

　　哥哥身上有妹妹，
　　妹妹身上也有哥哥。
　　捏完了泥人叫哥哥，
　　再等幾天你來看我。

　　第三部

　　一　崔二爺又回來了

　　大紅晴天下猛雨，
　　雞毛信傳來了壞消息。

　　拿了雞毛信不住氣地跑，
　　壓迫人的白軍又來了！

　　游擊隊(duì)連夜開到白軍屁股后邊去，
　　上級命令去打游擊。

　　吹起哨子背起槍，
　　王貴沒顧上去看香香。

　　死羊?yàn)骋估锫牭叫牛?BR>　　第二天大清早白軍可進(jìn)了村。

　　白軍個(gè)個(gè)黑喪著臉，
　　就好像誰都短他們二百錢。

　　東家搜來西家問：
　　“誰家有人隨了紅軍？

　　“誰家分了牛和羊？
　　誰家分地又分房？”

　　牛四娃分了一孔窖，
　　三查兩問查出來了。

　　崔二爺?shù)拇箝T寬又高，
　　兩根麻繩吊起了。

　　兩把荊條一把刺，
　　渾身打成血絲絲！

　　白軍連長沒頭鬼，
　　叉著手來裂著嘴：

　　“干井里打不出清水來，
　　天生的窮骨頭想發(fā)便宜財(cái)！

　　“閻王爺叫你當(dāng)窮漢，
　　斜頭歪腦還想把身翻。

　　“仗著你紅軍老子勢力大，
　　屎蚵蜋還想推泰山！”

　　繩子捆來刺刀逼，
　　崔二爺?shù)臇|西都要回去。

　　狗腿子開路狼跟在后邊，
　　崔二爺又回到死羊?yàn)场?BR>
　　長袍馬褂文明棍，
　　崔二爺還是那個(gè)鬼樣子。

　　東家溜來西家串：
　　“想發(fā)我姓崔的洋財(cái)是枉然；

　　“前朝古代也有人造反，
　　這些事情不稀罕。

　　“世上有怪事，天上也一樣，
　　天狗還能吃月亮；

　　“嘴里吃來屁股里巴，
　　月亮還是亮光光。

　　“自古一正壓百邪，
　　妖魔作亂不久長。

　　“真龍?zhí)熳邮莻€(gè)誰，
　　死羊?yàn)车奶煜逻€姓崔！”

　　本性難改狗吃屎，
　　崔二爺對香香心還沒有死。

　　打發(fā)李德瑞去支差，
　　崔二爺來到他家里。

　　露著牙齒只是個(gè)笑：
　　“小香香我又回來了；

　　“過去的事情我全不記，
　　只要你乖乖地跟我去。

　　“你那紅軍老漢跑得沒影蹤，
　　活活守寡我心里不安生；

　　“不要再任性，你跟上我，
　　有吃有穿真受活?！?BR>
　　香香又羞又氣又害怕，
　　低著頭來不說話。

　　崔二爺當(dāng)她順從了，
　　渾身發(fā)癢心里似火燒。

　　屋里沒人崔二爺膽子大，
　　照著臉上捏了一把；

　　順?biāo)浦塾H了一個(gè)嘴，
　　——大白天他想胡日鬼?。ā昂展怼保褪恰昂鷣?、胡搞”的意思。）

　　香香氣急往外跑，
　　一邊跑來一邊叫。

　　滿臉笑著把門堵：
　　“女人家做事真糊涂！”

　　說著說著又上前，
　　香香把唾沫吐了他一臉；

　　雙腳亂踢手亂抓，
　　狗臉上留下了兩個(gè)血疤疤。

　　鄰居們都來看熱鬧，
　　崔二爺害臊往回跑。

　　臨走對著香香說：
　　“看你鬧的算個(gè)啥？“

　　打開窗子把話說個(gè)明，
　　這一回你從也要從，不從也要從！”

　　二　羊肚子手巾

　　崔二爺他把良心壞，
　　李德瑞支差一去不回來。

　　老雀死了公雀飛出窠，
　　香香一個(gè)人怎過活？

　　有心去找游擊隊(duì)，
　　狗腿子照著走不開。

　　又送米來又送面，
　　崔二爺想把香香心買轉(zhuǎn)；

　　請上這個(gè)央那個(gè)，
　　一天來勸兩三遍；

　　硬的嚇來軟的勸，
　　香香至死心不變；

　　一天哭三回，三天哭九轉(zhuǎn)，
　　鐵石的心兒也變軟。

　　人不傷心不落淚，
　　羊肚子手巾水淋淋。

　　羊肚子手巾一尺五，
　　擰干了眼淚再來哭。

　　房子后邊土坡坡，
　　了見寨子外邊黃沙窩。

　　沙梁梁高來沙窩窩低，
　　照不見親人在那里。

　　房子前邊種榆樹，
　　長的不高根子粗；

　　手扒著榆樹搖幾搖，
　　你給我搭個(gè)順心橋！

　　隔窗子了見雁飛南，
　　香香的苦處數(shù)不完。

　　人家都說雁兒會帶信，
　　捎幾句話兒給我心上的人：

　　“你走時(shí)樹木才發(fā)芽，
　　樹葉落凈你還不回家！

　　“馬兒不走鞭子打，
　　人不能回來捎上兩句話；

　　“一圪塔石頭兩圪塔磚，
　　你不知道妹妹怎么難；

　　“滿天云彩風(fēng)吹亂，
　　咱倆的婚姻叫人攪散。

　　“五谷里數(shù)不過豌豆圓，
　　人里頭數(shù)不過咱倆可憐！

　　“莊稼里數(shù)不過糜子光，
　　人里頭數(shù)不過咱倆悽惶！

　　“想你想的吃不進(jìn)去飯，
　　心火上來把嘴燎爛。

　　“陽洼里糜子背洼里谷，
　　哪里想起你哪里哭！

　　“端起飯碗想起了你，
　　眼淚滴到飯碗里；

　　“前半夜想你點(diǎn)不著燈，
　　后半夜想你天不明；

　　“一夜想你合不著眼，
　　炕圍上邊畫你眉眼。

　　“叫一聲哥哥快來救救我，
　　來的遲了命難活；

　　“我要死了你莫傷心，
　　死活都是你的人。

　　“馬高鐙短扯首長，
　　魂靈兒跟在你身旁。”

　　劉二媽來好心腸，
　　香香難過她陪上。

　　得空就來把香香勸：
　　“可憐的娃娃不要傷心！

　　“有朝一日游擊隊(duì)回來了，
　　公仇私仇一齊報(bào)；

　　“活捉崔二爺拿繩綁，
　　狗腿子白軍一掃光！”

　　三十三顆蕎麥九十九道稜，
　　傷心過度香香得了病；

　　天不下雨莊稼顏色變，
　　面黃肌瘦變了容顏。

　　帶病做了一雙鞋，
　　含著眼淚交給劉二媽：

　　“劉二媽！這雙鞋托付你，
　　我死后一定要捎給他。

　　“送去鞋子把話捎：
　　他只能穿我做這一雙鞋子了！”

　　三　團(tuán)　圓

　　崔二爺來發(fā)了火：
　　“死丫頭這樣不抬舉我！”

　　黑心歪尖賽虎狼，
　　下了毒手搶香香。

　　七碟子八碗擺酒席，
　　看下的日子臘月二十一。

　　崔二爺娶小狗腿子忙，
　　坐席的凈是連排長。

　　當(dāng)兵的每人賞了五毛錢，
　　猜拳賭博鬧翻天。

　　香香哭的像淚人，
　　越想親人越傷心。

　　紅綢子襖來綠緞子褲，
　　死拉硬扯穿上身。

　　香香又哭又是罵：
　　“姓崔的你怎么不娶你老媽媽！

　　“有朝一日遂了我心愿，
　　小刀子扎你沒深淺！”

　　聽見只當(dāng)沒聽見，
　　崔二爺炕上抽洋煙；

　　過足了煙癮去看酒，
　　推推讓讓活像一群咬架狗。

　　你敬我來我敬你，
　　燒酒喝在狗肚里。

　　你恭喜來他恭喜，
　　崔二爺好比是他親大哩。

　　崔二爺來笑嘻嘻：
　　“薄酒蔬菜大家要原諒哩；

　　“我娶這小房靠大家，
　　眾位不幫忙就沒辦法。

　　“本來該叫她來敬敬酒，
　　酬勞諸位多辛苦。

　　“腦筋不轉(zhuǎn)只是個(gè)哭，
　　往后閑了再叫她補(bǔ)。

　　“這個(gè)女人生來賤，
　　看不上有錢的愛窮漢；

　　“窮骨頭王貴爭又搶，
　　胳膊扭大腿他犯不上。

　　“我和她這婚姻天配就，
　　東搗西搗沒脫過我的手。

　　“從來肥羊大圈里生，
　　窮鬼們啥也鬧不成。

　　“說來說去還是我說的那句話：
　　太陽會從西邊出來嗎？”

　　喝酒賭博寨門口沒放哨，
　　游擊隊(duì)悄悄進(jìn)來了！

　　槍聲一響亂喊“殺”，
　　咱們的游擊隊(duì)打來啦！

　　一人一馬一桿槍，
　　咱們游擊隊(duì)勢力壯！

　　大刀、馬刀、紅纓槍，
　　馬槍、步槍、無煙鋼。

　　白軍當(dāng)兵的哪個(gè)愿打仗，
　　乖乖地都給游擊隊(duì)繳了槍。

　　點(diǎn)起火把滿寨子明，
　　莊戶人個(gè)個(gè)來歡迎。

　　連排長沒兵酒席桌前干著急，
　　崔二爺怕的鉆到炕洞里。

　　連長跑了抓排長，
　　一個(gè)一個(gè)都捆上。

　　崔二爺渾身軟不塌塌，
　　捆一個(gè)“老頭來看瓜”。

　　連長翻身往外跳，
　　冷不防被牛四娃抓定了。

　　聽見槍響香香笑，
　　十成是咱游擊隊(duì)打來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
　　翻起身來跳下炕。

　　走起路來快又急，
　　看看我親人在哪里？

　　隊(duì)長跟前請了假，
　　王貴到上院來找她；

　　滿院子火把亮又明，
　　不見我妹妹在哪里？

　　遠(yuǎn)遠(yuǎn)了見一個(gè)新媳婦，
　　上身穿紅下身綠。

　　馬有記性不怕路途長，
　　王貴的模樣香香不會忘；

　　羊肚子手巾脖子里圍，
　　不是我哥哥是個(gè)誰！

　　兩人見面手拉著手，
　　難說難笑難開口；

　　一肚子話兒說不出來，
　　好比一條手巾把嘴塞。

　　掙扎半天王貴才說了一句話：
　　“咱們鬧革命，革命也是為了咱！”

　　1945年12月于陜北三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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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翔山 > 《敘事長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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