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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和他相遇,是那v的晚上。 老虎機把我身上最后一個硬幣都給吞進去了,干站著看別人玩游戲,最是他媽的郁悶了,于是我套上臟兮兮的外套,從哥兒們手里拿了包煙,把一根煙歪歪地叼在嘴里就往街上走。 “方其,今晚有空到我那去怎磨樣?剛弄到兩張碟子,日本的,一點都沒有鐘碼,那姿勢也挺帶勁……” “去你媽的?!蔽野褵燁^按在那胖子的肩膀上。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想上我,先剜掉那身一走路就抖的肥肉再說。 我方其再怎么落魄也是有原則的,身材樣貌綜合評分,加起來起碼也得八十分以上才能湊和湊合。 過馬路的時候,我把腦袋縮在豎起來的領(lǐng)子里,用那把已經(jīng)快不行了的打火機,想把煙點起來。 “靠!”憤憤的把打火機扔了出去,臟話還沒罵出來呢,身子使莫名其妙地飛了出去,著地的時候眼前一黑?頭一陣暈,忍不住掙扎著罵了出來:“我操……” 那輛撞到我,或者貼切點說,是擦到我的黑色轎車的車窗搖下來,從里面探出了一個年輕男人的臉?!澳恪瓫]事吧?”他有些猶豫地問,聲音異常清脆。 “沒事?你他媽的也來撞撞看!”我應(yīng)該基本上是健全的,除了頭有點震蕩、腿有點擦傷。 “喂,是你闖紅燈把我們車刮壞還沒要你賠耶!”一個女孩子揚起聲音。 “閉嘴,八婆!”我沖她比劃了一下中指,氣得她直哆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佐正,開車啦,別理這個流氓,我們趕時間!” 流氓?我直覺就要隨便摸個什么東西,砸向他們的擋風(fēng)玻璃。 “這里五百塊給你,到醫(yī)院去檢查一下?!蹦凶娱_口了,他戴著副大墨鏡,我看不清楚他的臉。晚上戴墨鏡開車,八成是個變態(tài)什么的。 “靠,五百塊,我給你好了,你也讓我撞一回行不行?”其實我已經(jīng)覺得賺到了,五百塊可以買一千個游戲幣,夠我打一個禮拜了。 “你……” 男子示意她安靜,然后拿張便條紙寫了幾個字遞給我:“如果檢查出什么大問題,就打這個號碼找我,到時候我再負責(zé)你的一切費用。” 雖然我頂討厭這種彬彬有禮的斯文人,可是我好歹也算是個通情達理的文明人,肚子餓了,剛好有錢吃宵夜,懶得再鬧下去。 “便宜你了,下回給我小心點!”我氣勢洶洶的一把搶過錢塞進口袋里,用力蹬了那男子一眼以示警告,然后趾高氣揚地走掉。 唔,那個窩囊男人的下巴,還真是挺漂亮的。 靠著那五百塊我過了兩天舒服日子,第三天就不行了,又得窩在宿舍里吃泡面。 “方其,方其!” “媽的,你叫魂啊!”我懶得抬眼看那興沖沖闖進來的紅頭發(fā)男人。 “嘖,又在吃泡面,日子這么不好過啊?!? “是啊,還是五毛一包的那種?!蔽乙馀d闌珊地用勺子困難地把面卷起來?!斑@么清湯寡水的,你也吃得下?”他奪過勺子撥了兩下,然后怪叫:“不是吧,這樣都行?” 我冷冷地看著他從我的碗里撈出一袋調(diào)料包:“你他媽的有屁快放,待會兒我還要上課去。” “上課?”他用難以置信的眼光看我。 “看個屁,沒見過啊?!蔽依^續(xù)吃著面:“肖大名捕的口譯課我已經(jīng)蹺得差不多了,今天再不去,期末就當(dāng)定了?!? 補考是無所謂。體驗人生嘛!只是我搞不好連補考費都交不起。 “真可惜哦,本來有個好差事要介紹給你做的?!? 我“哼”了一聲,他常常熱心地要介紹兼職給我做,全是幫人看孩子、教一把年紀的老頭學(xué)講ABC啦什么的,三個小時五十塊錢,我還不如去玩老虎機。 “是這樣的啦!那人臨時要到美國兩天,缺個翻譯,我就想到你了,你那邊熱嘛!二千塊哦!” 我放下勺子,裝模作樣地思考了一會兒,勉強道:“機票不用我出吧!要不包機票住宿那肯定是不干的,二千塊夠我干什磨。” “那當(dāng)然,人家哪在乎那點錢。”文威這個八卦男人還湊到我耳邊小小聲說:“是個明星哦!”無聊,錢多就好,管他干哪行的。 我站起來,伸手問道:“聯(lián)系方式?!? 敲門之前,我胡亂理了一下亂蓮蓬的頭發(fā),拉了拉有點皺的夾克。大頭文沒說謊,好像真的是個明星之流的人物,我盤算著混熟了跟他要兩個簽名,也許可以拿去賣點錢。
“請進?!焙芎寐牭穆曇?。 我推門進去:“你好,我是文威介紹來做翻譯的,T大外文系大四學(xué)生方其?!眳s是一片安靜,沒有人回答。 我有點火,老子已經(jīng)很少這么講文明講禮貌了,他媽的一點面子都不給。 “是你?”坐在真皮沙發(fā)上,低頭喝著東西的男人看著我。
我瞪著那個女人,八婆!真是冤家路窄。 公司只訂了兩個房間,一個標準間給了那個八婆,剩下那個就讓我們倆合住。 說實在的我是有點尷尬。畢竟第一次見面的情況是比較那個,我只希望他忘了那件事,最好假裝不認識我,要不,起碼也別再提那五百塊。 “方其。”他坐在自己床上喝著一杯牛奶道:“那次的傷沒什么大礙吧,錢夠嗎?” 媽的!你存心跟我過不去是吧?!懊銖妷?。我現(xiàn)在能生龍活虎的,全是因為升筋骨強健,換成了一般人,早就接送太平間了?!?nbsp; “你沒打電話,我以為應(yīng)該沒事了才對。” “不是不想打,回去褲口袋沒掏就把褲子洗了,那錢還成,紙就不行了?!? “哦?!? 我突然發(fā)現(xiàn),這男人一個非常惹人討厭的地方,就是說話從來不正視別人。呸,了不起啊你。 百無聊賴地打開了電視,手上不停的換著臺。摸到某個畫面剛好是兩個男人未條條抱在一起。要是平時,我早湊近點聚精會神去看了(近視得不輕),偏偏今天旁邊還有個人,多礙事。我想了想,還是沒有換臺。哼,嚇你又怎樣! 果然這男人有點驚恐:“這個……是同性戀?” “是啊,怎么,有趣吧?!蔽业靡獾恼f。 他沉默了一會兒:“沒有研究?!? “很有意思的,要不要我免費教你點常識?” “男人和男人,多臟?!彼櫰鹆似恋拿济?。 我的怒火被他一個細微的動作和簡單的辭語,輕而易舉地挑子起來。 “臟?你說誰臟!”我猛地跳起來去揪他的領(lǐng)子:“我就是同性戀,那又怎么樣?罵誰臟啊你!” 那晚我的第一件糗事就是在一個幾乎陌生的人面前,大聲公布自己的性傾向,另一個就是那個看起來比我高不了多少、壯不了多少的男人,居然輕輕松松躲開了我的拳頭,還反手扭住我的胳膊把我按在地板上。 我疼得齜牙咧嘴,還死鴨子嘴硬:“我操,龜孫子有種就放開你爺爺!” 他看了我一會兒:“你說話就不能放干凈點嗎?” 我罵得更惡毒了,他手上使的勁也越來越大。 我死撐著不肯低頭,實在疼昏頭了,我聽到自己再大聲說:“你他媽的這種姿勢靠這么近,是不是想上老子啊,再不放手我要叫強暴了!” 他馬上就松開我,迅速和我拉開了距離。 我們互相瞪著,我猜我眼里一定滿是怨恨,而他的眼里看起來全是鄙夷。 我“哼”了一聲爬了起來,動一動已經(jīng)痛得失去知覺的胳膊,踢掉了鞋子就鉆進自己的被窩,拉起被子蒙住頭。過了一會兒,聽到他的聲音:“你睡了?” 我屏息靜氣,不出聲。 “可是你還沒有洗澡呢,牙也沒刷,多臟?!?nbsp; 我咬著牙用力捶了一下床。蒙在被子里真他媽的呼吸困難,想起明天后天還要給這個男人做翻譯,我吏是氣不打一處來,唉唷,簡直氣得胃痛。 我死命咬住牙縮成一團,像一只小的蝦米。忍一忍吧,疼完了就不疼了,很快就會沒事的從小,我就是這么安慰自己。 沒有能力承受所有的痛苦,就只有在痛苦的時候,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很快就會過左的,熬過這么幾分鐘就好了,然后就掙扎著等那“幾分鐘”趕快過去。 遺憾的是,我所要熬過去的那“幾分鐘”好像太多了點。 知道爸媽離婚的時候,知道他們倆都不肯要我的時候,一個人回國,發(fā)現(xiàn)奶奶已經(jīng)過世,舊房子也賣掉了的時候,被白自己心愛的女生背棄的時候,第一次被一個陌生的男人強上的時候,喜歡的男,人另結(jié)新歡的時候,給胃病折磨得半死,卻找不到錢買藥的時候…… 太多了,我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我把頭用力地頂在膝蓋上。忍住,不要叫出來! 眼里有點濕濕的。好像,還是被傷害到了,被那個男人鄙夷的表情。 有人在搖我,搖得很用力。 “大頭文,求求你讓我再睡一會兒!”我不耐煩地哼了一句,翻身繼續(xù)睡。
安靜了一會兒,有人說道:“我是徐佐正?!? 我一下子跳了起來。睡眼朦朧地使勁瞧他,奇怪,和我同一間的不是文威嗎? 看到徐佐正古怪的眼神,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沖進衛(wèi)生間把門關(guān)上。 我剛睡醒那德行是不能見人的,本來就比左眼小的右眼,簡直是一條線,頭發(fā)蓬松如雞窩,目光呆滯如智障,說不定嘴邊還有點口水。 費力地把自己梳洗得有點人樣,然后慢吞吞走出來。 徐佐正站在鏡子前面系領(lǐng)帶,他穿上西裝的樣子真的……還挺體面的。 “老板,要開工了嗎?”我挺客氣似地問。直覺告訴我,應(yīng)該和這個人保持距離才能避免胃痛。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回:“換套衣服?!? 我暗暗咬牙:“我只有這么一套?!? 他打開自己的行李箱。這個男人來美國兩天而已,居然帶了四大箱衣物,臭美,娘娘腔。 “這個給你?!眮G給我兩件衣服,“我們身材差不多?!? 誰要和你那排骨架子差不多身材?。 安灰?。”我說。準備維護自尊。 他根本懶的看我:“隨便你,丟人的時候,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換好衣服從浴室出來時全身不自在,總覺得自己窩囊,隨隨便便就給別人兩句話唬住了。 穿慣廉價T恤的身體裹在筆挺的西服里,呼吸都有點困難。不過看看鏡子又覺得就算窒息了也值得。于是心中暗想徐XX你也沒什么可得意的,人靠衣裝,我包裝的一點也不比你差。 在門口等我的他,一眼看見我就露出驚訝的表情,這讓我非常得意。 “走吧”他說,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我驚跳了一下,有點臉紅。 酒會上如果沒有時間吃東西,那就毫無人道可言。我捧了個自助餐盤子,站在兩個舉高腳杯的男人中間,不停地陪笑,不停地把中文和英文顛來倒去地說。等兩個人終于OK了,盤子里的牛小排也涼了。 我悻悻地把盤子丟在一邊,另外拿了一個盤子,準備去弄點生魚片和凍龍蝦來吃。我有錢的時候也挺愿意去吃回轉(zhuǎn)壽司和海鮮刺參。只是最近窮久了,經(jīng)常連五塊一碗的拉面都吃不起,難得今天有機會,不吃到惡心決不退縮。 “HI,”有個人遞了杯柳丁汁,我正給龍蝦噎著,頭也不抬就接過來豪飲,喉嚨口順了才說聲謝謝,然后繼續(xù)往嘴里塞蘸滿芥末的三文魚刺身。 “你真可愛。”半生不熟的中文。 我這才抬頭看來人。是剛才和佐正談笑風(fēng)生的澳洲男人。 非常干凈體面的人,西服和領(lǐng)帶都很合體,頭發(fā)打理得油光水滑,連一根亂的都找不著,連笑容都是恰到好處的那種。 我沖他點點頭,不太想說話。澳洲是同性戀的天堂。我一眼就能辨認出面前這個是同類。我寂寞已久,所以不打算拒絕。 搭了兩句話他就湊過來,手從我的腰上慢慢滑到臀上。我沒有迎合,但也沒有反抗。 “我們到那邊去?!彼麚е彝柵_上走。 “方其!” 我一震,忙轉(zhuǎn)過頭去,看到徐佐正鐵青的臉。 “對不起打擾了,我有點事要我的翻譯幫忙?!彼焐险f得很客氣,抓我胳膊的手那勁道可是一點也不含糊。 等澳洲男子訕訕走開了,他瞪著我:“我請你來是為我工作的,不是讓你勾搭男人尋歡作樂的,明白嗎?” 我撇撇嘴給自己倒了杯紅酒轉(zhuǎn)身就走。 “方其你就不能檢點一點嗎?” 我的手“啪”地一下把玻璃杯捏碎了。
這次的翻譯做了三天,給錢的時候他們倒是一點也不小氣,給了整整3000。我捏著那疊不薄的鈔票,心里總算有點舒服。 他的手修長而溫暖。我看著他迷人的鳳眼心里想,啊,以后再也見不到他了。 他掏出筆在一張鈔票上寫下一串號碼,然后遞給我,微笑了一下:“這樣就洗不掉了?!? 我哈哈大笑:“我會把它花掉。” 那三千塊錢我又很快地用完了。和大多數(shù)男生一樣我永遠搞不清自己錢包里還有多少錢,也永遠不知道“儲蓄”兩個字要怎么寫。 反正有錢就趕快花掉,沒錢的時候就餓餓肚子熬兩天。我和文威在潦倒時,曾經(jīng)兩個人靠十塊錢過了整整一個禮拜。 文威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不是圈子里的人,可他能理解我,對我那些床伴也總是客客氣氣的,甚至經(jīng)常自覺地把房間讓給我,自己大冬天的晚上在街上晃蕩。 所以我傷心的時候常會抱著他說:“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愛我!” 這句話是歐也妮對她的大個子女仆娜農(nóng)說的,文威就有著娜農(nóng)的那股敦厚勁,可我比起歐也妮的圣潔就差遠了。 和我上過床的男人數(shù)都數(shù)不清,有好多個我連臉都沒看清楚就做了,等醒過來的時候他們早走得不見人影,就算日后在路上碰到,多半我也認不出來。 一開始我還有點不習(xí)慣,一個人怔怔坐在床上,有種被拋棄的感覺;到后來醒來看到床上還有人就會想一腳踹他下去,我不知道這是成長還是墮落。 “方其,你有病啊。”文威又在大呼小叫。 “靠,你才有病,煩不煩啊?!蔽冶е=虼笞值渎耦^苦翻。搞定這篇翻譯的話,下面兩天的飯錢就有著落了。 “錢包里不是還有一百塊嗎?昨晚還讓我跟著你啃饅頭,你是人嗎你。” “那錢你別動。”我有點煩躁。 “干嘛,千萬別告訴我是有紀念意義,你舍不得花?!? “Bingo?!蔽尹c了根煙,“這錢是徐佐正給的,上面還有他老人家親手寫的手機號碼。你想光那個號碼就能拍賣出多少錢哪?何況還有他的真跡。值大了,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能拿出來。你給我收好了,咱們以后的日子就全靠它了?!? “哇,你沒病吧你。想發(fā)財想瘋啦!” 我笑笑低頭繼續(xù)工作。 錢就是錢,不把它花掉,難道還收藏???我以前總是這么說的。 可是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有空就把那張大鈔拿出來,看著上面的字發(fā)呆。 “徐佐正?!? 聽說為了支持正版,徐佐正的新專輯20塊錢一張發(fā)售,還附送一張演唱會入場券。在這種盜版CD都要15塊一張的年頭,為了搶購這張CD,差點打出人命。我是讓文威替我去擠的,他塊頭大,物盡其用嘛。 “方其,你不會真的迷上他了吧?!蔽耐n心忡忡地看著我,“你們倆差太遠了,不可能的?!? “神經(jīng),這話你對我們班那群花癡說去?!蔽疫艘宦?,便胡亂披件外套出門。 演唱會入場之前,我忽然想打電話給他。沒什么事,就想跟他說“加油”…… 說不定連我是誰他都不記得了。 那頭是久久的長音,“喂”有人接聽了。是他的聲音。 我一下子口干舌燥起來,張著嘴不知道該說什么。 “請問哪位?”聽到他的聲音,我嘴唇哆嗦著,手忙腳亂把電話掛了。 掛斷的一瞬間我好像聽到他叫了聲“方其”。也許是錯覺。 沒空多想,我被自己的狼狽嚇住了。 演唱會亂成一團。他一站到臺上現(xiàn)場就瘋狂了,尖叫聲此起彼伏,許多女孩子掙扎著推開保安要往臺前沖。我打過無數(shù)場架,也沒見識過這樣的場面,當(dāng)場傻了,怔怔地看著瘋狂的人群不知如何是好。 “蹲下,全都給我蹲下!”
實在亂的不行,保安干脆把我們當(dāng)暴徒給處理了,我莫名其妙還吃了一棍子,痛得差點撲過去拼命。最后所有人都抱著頭乖乖地蹲在地上,看一群保安威嚴地拿著警棍走來走去,我哭笑不得。 結(jié)束后還有個小型簽名會,幾乎全場人都拿著那張CD排著隊,等徐佐正簽名。我夾在長長的隊伍里,暈頭暈?zāi)X地跟著往前挪,越來越覺得自己好笑。 方其,你看看,這么多人愛著他。這么多人,你湊什么熱鬧啊你。 輪到我了。把CD遞過去,看著那修長漂亮的手指,我心跳得厲害。 簽完了,他并沒有認出我來。他根本沒有抬過頭。 心情不好的時候,是應(yīng)該花錢買個順心的,偏偏我身上連個硬幣都沒有。慢慢地走在路上,東張西望,看看能不能擋輛車帶我回去。我要是個美女還好辦,一個大男人站在路邊攔車,人人避之惟恐不及。 一輛藍色BMW從身邊擦過去,我聳聳肩準備招呼下一輛,那車居然慢慢地又倒了回來,停在我身邊。 車窗搖下來,露出一張白皙得沒有雜質(zhì)的臉。我呆呆站著,話都不會說了。 “真的是你,”他微笑,“上來吧,去哪里我送你?!? “你怎么會在這里?”沉默了一會兒,兩個人同時問。 “我的演唱會剛結(jié)束。公司要慶功,我實在累得不行了,想先回去休息。你呢?” 我抓抓頭說:“我去看你的演唱會……?!? 這話一說出來,我就后悔。 “真的?”他頗吃驚的問,“那……那個電話果然是你打的了?!” 我居然是臉紅,而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大聲說,哪個電話???誰打的啊?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阿。 “方其……你急著回去嗎?” “不,不急?!蔽一卮鸬煤芗鼻小_@么急不可耐的是干嘛?方其,丟人啊你! “那……我開車到海邊……我們?nèi)プ伞!? 大冬天的深夜,我居然跟著一個只能算萍水相逢的男人,跑到海邊去吹風(fēng)。我果然是瘋了。 海邊很冷,風(fēng)刮在臉上生疼。我縮著脖子打哆嗦,打得骨頭都快散了,一開口牙就“格格”響。 他從車里找出一件大衣:“披上吧。” “不,不用……我不冷,格格……”真丟人。 他看著我縮頭縮腦的樣子笑了,我注意到他笑的時候露出來的牙齒,白亮得晶瑩。 我們貼得很近,靜謐的夜里,我好像都能聽得到彼此的心跳聲。胳膊蹭著他的,鼻子聞到他身上那種淡淡的溫暖的香氣,我呼吸都困難了,幾乎想拔腿跑開。 “你知道嗎,我經(jīng)常晚上一個人來看海的?!彼f。 我“哦”了一聲。 “因為我們這樣的人,白天是不能到處亂走的。” “呵呵。”不知道該怎么搭話。雖然我也算是滔滔不絕的人,但那些話剔掉臟字若干,也就沒剩兩個了。 “在這里可以靜下心來想很多的事情。方其,你的小時候是什么樣子的?” “我?”我聳聳肩。我還不習(xí)慣告訴別人那些東西。這么多年了,因為一直找不到人傾訴,我都已經(jīng)不會傾訴了。 “我的小時候……在農(nóng)村過的。我家那時是正宗的三代貧農(nóng),根正苗紅。你別笑啊,所以人家會說‘農(nóng)民徐佐正’,我記得有家雜志居然叫我‘農(nóng)民企業(yè)家’,差點沒笑死。窮怕了嘛,從小我就發(fā)誓將來一定要出人頭地。我不像別的窮人家孩子一樣能年年拿第一,我成績很破的,初中念完連升學(xué)都成問題了。我什么都不會,但我會唱歌,會跳舞,而且長得不難看。喂,跟你說了別笑嘛!再笑我不說啦!” 他居然小孩子一樣撒嬌,我忍不住滿面笑容地說;“好好好,我不笑?!? “跳舞是我最大的興趣,我自己在家對著個18寸的黑白電視,跟著上面的明星學(xué)跳舞。跳了幾年,看起來倒也像模像樣。后來看到有個全國青少年舞蹈大賽,我就報名去了。車票錢還是我那群朋友給我湊的。糊里糊涂居然拿了個第三名。好像是一夜成名了,可這年頭什么什么大獎賽滿天都是,隔幾個禮拜就出來好幾個冠軍,我區(qū)區(qū)一個第三名誰理你啊。不過我總算是對自己有信心了,就單槍匹馬跑到這里來,挑了幾家最好的唱片公司,就死皮賴臉地要進去??恐樒蚝?,還有一身的舞藝,硬是給我擠進CanyEntercom了。然后從打雜的小弟做起,做到伴舞,后來總算有人慧眼識英才把我給捧出來。后面的事我也懶的說了。人家現(xiàn)在說到徐佐正這名字就老把我當(dāng)神一樣的,其實老家人叫我小時候的小名才難聽呢……” “你小名是什么啊”我興致勃勃。 他居然不好意思了:“不能說,這個臉我丟不起?!? “說嘛!” “不說。” “說不說。” “不要……” 這樣一個在鏡頭前老是目光冰冷、惜字如金,一副酷得無人能及的表情的當(dāng)紅藝人,居然在撒嬌,我差點笑出來,于是露出本來面目,兇惡地撲過去掐他脖子:“說不說?不說信不信老子我勒死你?!” 他頑固抵抗誓死不從,在我的嚴刑拷打之下終于支持不住,眼睛一翻倒了下去,臨終前喊出最后的口號:“打死我也不說!” 看他死得有模有樣,我欺身過去準備折磨得他起死回生,剛彎下腰他正好睜開了眼睛。 我們的臉貼得很近,鼻尖幾乎都要碰在一起了,他溫?zé)岬暮粑髟谖夷樕希倚奶脜柡?,怔怔地望著他的眼睛,都忘了?yīng)該直起身來。 他好像也嚇呆了。我們就這樣對視著。 許久,聽到他說:“方……方其,你……” 這句話解咒一般讓我清醒過來,我手忙腳亂地從他身上爬起來:“對不起,對不起。” “怎么了,好好的道什么歉?” “對不起,對不起?!蔽冶硨χ桓以倏此哪?,一個勁機械地重復(fù)這個詞。我從小到大幾乎沒跟人家賠過不是,今天好像除了道歉就不會說別的了。 “傻了呀你?!彼∥业母觳舶盐疑碜佑昧D(zhuǎn)過來,“方其……你哭了?” “才沒有,風(fēng)大,刺痛了眼睛?!蔽液鷣y揉了兩下眼睛,低頭悶悶地踢腳邊的沙子,這時忽然有雙胳膊抱住我。 我呆呆的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兩片溫暖濕潤的東西貼上我的嘴唇。 腦子一下子炸開了。一片空白,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感受不到,除了他結(jié)實溫暖的胸膛和滾燙的嘴唇。 半天他放開我,那雙美得懾人的眼睛在夜色里閃閃發(fā)亮。我推開他,踉蹌地后退了兩步,愣愣地瞪著他。 “方其。”他輕輕地呼喚了一聲,我的心都抖了起來。 “你,你這樣做什么意思!”我惡狠狠地吼著,我想當(dāng)時臉上的表情一定很猙獰,但我沒有辦法控制。我太明白我的心情了,我愛他,非常愛??墒撬亍? “男人和男人,多臟!”這可是他前不久親口說的,用的還是那么鄙夷的語氣。 “方其,”他又喊了一聲,向前走了一步,我迅速后退。他伸出手一把把我拉了過去,“我……我……喜歡你……” “你也是同性戀?”我緩了一口氣,掙扎著問。 他搖搖頭。 “你……”我靠,你耍我啊!我抽出手憋足勁要給他一個耳光。 “我不知道為什么,就是喜歡上你了……這么久了,一直等你打我的手機卻等不到。一看到陌生號碼我就特緊張,可是沒有一個是你的……今天我沖著電話那頭叫你的名字,可電話還是掛了,我就想,徐佐正,你又自做多情了。剛才在路上看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緊張多高興,方其,你是個男人這沒關(guān)系,我喜歡你……” 海邊是真的很冷,風(fēng)刮在身上針一樣,幾乎要刺入骨髓,我一直微微地發(fā)抖。 可是我覺得一輩子都沒有比現(xiàn)在更溫暖的時刻了。 我死命地抱著面前這個男人,生怕一松手他就會消失不見。他抱我也抱得很緊,勒得我的腰要斷成兩截似地痛。 痛沒有關(guān)系,我需要痛一痛讓我知道這不是在做夢,這是真實的。他低頭又一次親吻我,很重很痛又很甜蜜的那種。 小時候一直問媽媽天堂是什么樣子的?她答不出來。 沒有關(guān)系,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了。 “方其你不會真傻了吧?” “你才傻了?!蔽夷玫粑耐旁谖翌~頭上裝腔作勢量體溫的手,埋頭繼續(xù)看厚厚的政治講義。 “你要考研究所?”他一副氣都快順不過來的樣子。 “恭喜你,消息正確。”我無所謂地揮揮手,就我那成績和平日的德行,每個人聽說我想考,多半都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今天早上拿著報名表給系主任簽字的時候,他隔著厚厚的老花鏡死瞪了我五分鐘,快成了化石了。 “現(xiàn)在都幾月了你才開始準備,來得及嗎?還不如把報名費省下來吃頓好的……” 我大力揮手像在趕蒼蠅:“知道我時間緊迫還他媽唧唧歪歪,一邊涼快去,少煩我。哎,等一下!”我叫到,委委曲曲走到門口的文威驚喜回頭。 “你當(dāng)年是文科出身的吧?我問你,是不是所有的唯物論都承認可知論?” “……” 認識佐正之前,我從沒覺得自己這樣的日子有什么不好的,也沒想過未來。未來是什么東西?我這樣的人有未來嗎? 現(xiàn)在就不一樣了。我覺得自己在蛻變,我希望自己能蛻變。 那時的我,就像一只渴望成為蝴蝶的毛毛蟲一樣,傻兮兮地努力著。我敢說我從來沒有那么幼稚單純過。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已經(jīng)成熟得不會做夢了,現(xiàn)在都二十多歲的人了,反而心甘情愿地做起白日夢來。 當(dāng)時那種天真的做夢的心情,很久以后想起來就會發(fā)笑,然后想流淚。 佐正在籌備新專輯,忙得團團轉(zhuǎn),就差沒抱床被子住在錄音室外面。我偶爾也躲躲藏藏地跟著他去,坐在錄音室外面隔著一大面玻璃看他錄音。 “佐正,你這兩天進度不太趕得上嘛,再不久就該發(fā)表了,你也得加把勁才行?!庇幸淮斡袀€男人進來拍他的肩膀,我聽到其他工作人員叫他宏敬。 “這位是……”他看著我。 “哦,我朋友方其,閑著來看我工作。”佐正忙介紹:“方其,這是宏敬哥。” 宏敬和氣地朝我笑笑跟我握了握手:“方其啊……佐正最近辛苦點,你可要體諒他才行?!? 我臉紅了,不知道該說什么:“那個,我不是……” 佐正不是同性戀,我們的事情他也沒讓別人知道,宏敬這么說我倒是真的意外。 佐正在我耳邊小聲說:“別不是了,我以前可是從沒帶過人來公司的。” “對了,佐正,等你這陣子忙完了,能不能接一下志洛的事?他鬧著要你負責(zé)他的舞蹈,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佐正看了看我,笑笑:“宏敬哥,我想我是沒時間。你還是讓別人去做吧。告訴他,Cany好的Dancer多的是,不是非我不可?!焙昃匆部次乙谎郏c點頭:“好吧。我交給可東去,只是希望安志洛別太為難他,那大少爺,脾氣大著呢?!? “可東!”他叫住正從門外經(jīng)過的人。 “宏敬哥?!蹦莻€挺拔修長的男孩子畢恭畢敬地。他走進來的時候,我認真打量了他一番,忽然發(fā)現(xiàn)他長得很有點佐正的味道。 “明天上午有空的話來找我,有點事和你商量一下?!? “好?!笨蓶|抬頭的時候剛好對上我的眼睛,他微微笑了一下,很羞澀靦腆的那種。 “志洛是誰?”有天晚上他總算有空了,我們就窩在他宿舍里自己做晚飯吃。 他掌廚,我給他當(dāng)幫手,在旁邊抱著盆茴香豆子費力地剝著。 “哦,是我們公司準備力捧的新人。挺有天賦的一個男孩子。” “是不是……很漂亮?”方其,你還真三八??晌揖褪枪懿蛔∽?。 “是。有機會到公司我指給你看?!蹦悄驹G男人還在專心地做他的糖醋排骨。 “他……他是不是也喜歡男人的?。俊北锪艘粫何疫€是忍不住問。我這不叫吃醋,叫有危機意識。 “唔……是……”他停了手轉(zhuǎn)過頭看我說,“奇怪,我料下得剛剛好吧?怎么酸得這么厲害?” “有嗎?”我呆呆地往鍋里看。 “恩,原來是從這里酸出來的?!彼驯亲訙惖轿易齑缴?。 “死去吧你?!迸龅剿谋羌猓倚呐K一陣亂跳,忙用胳膊肘把他頂開。 他哈哈笑,突然靠過來吻住我。 “你……”被他一碰就連腿都軟了,方其你果然給這個男人吃的死死的。 他貼著我的嘴唇粗重地喘著,低聲喃喃:“方其……你吃醋的樣子真可愛。” 閱歷無數(shù)的方其大少爺我,居然只能靠在他懷里緊張地吸著氣,動都不會動了。 他伸手扶住我的后腦勺,吻得更深更重,吻得我全身都要燒起來了。 “那個……排骨要燒焦了……”在這個吻變質(zhì)之前,我掙扎著想提醒他和我自己,我們現(xiàn)在是在廚房,晚飯還沒吃,排骨還在鍋里撲撲地跳。 “沒事?!彼焓盅杆訇P(guān)掉煤氣,舌尖纏上我的,用力一吸,我只能軟綿綿地巴住他的肩膀。 下一秒身子就騰空而起。我使勁把頭埋在他的頸窩里,緊張得直咽口水,根本不敢抬頭看他。 床很柔軟很干凈,有他的味道。他小心翼翼地壓上來,小心翼翼地解我的衣服。我知道他也緊張,畢竟和男人做是第一次。 我是不是該幫幫他?這么想著,我一邊臉紅得快腦溢血了,一邊哆哆嗦嗦去解他的皮帶。手抖得太厲害,半天沒解開,一向沒耐性的我惱羞成怒,連緊張都忘了,干脆用扯的。 “呵呵……”他低低地笑,聲音微微嘶啞,聽起來真的……很誘人。
“很主動嘛……我喜歡……”他用心地從我的鎖骨開始,一路火熱地吻下去,直到腰部以下。 我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叫出來。他把頭埋在我腿間的時候,我大腦頓時一片空白,只能本能地把手用力插進他那一頭漂亮的金發(fā)里。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 “方其……”激情中,他一遍一遍地在我耳邊重復(fù):“……愛你……我愛你……” 我好像哭了,然后也就沒有再掙扎,只是更緊地圈住他的腰用力收縮。 人在太幸福的時候就會哭,就像在太痛苦的時候就會笑一樣。 我一直不是運氣好的人,這么巨大的幸福,我怕會承受不住,所以一整個晚上我都用力抓著他,總覺得好像一松手他就會不見了似的。 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大亮。他從背后抱著我,尖尖的下巴抵在我肩膀上,睡得還很沉。我摸索著握住他環(huán)在我腰間的胳膊,閉上眼睛想細細品味這樣相依相偎的時間,手機卻很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靠!殺風(fēng)景! 他睡眼朦朧地撈過鬧鐘,按一下,又按一下,按了半天才意識到是手機在響,忙一把抓過來,順手捏捏我的鼻子:“也不提醒我,看我笑話啊,壞東西!喂……哦,是,剛起床呢,馬上就過去……一會兒就到,好?!? “公司的事?”我要爬起來。 “是,你繼續(xù)睡。”他又把我按了下去,“好好休息……我昨晚弄疼你了吧?”他居然臉紅,我竊笑。 “乖乖睡覺,醒了自己煮點麥片……不,就一直睡,睡到我中午回來給你做飯,乖?!彼H了我一下,迅速穿好衣服梳洗干凈。 臨出門,還把頭探進來看看從被子里露出頭的我:“不要亂跑哦!等我回來!” 我笑著點點頭。門關(guān)上了,馬上又打開。我暗笑著等他再一次婆婆媽媽的嘮叨。 “方其……我愛你!” 他好像害羞了,說完就趕緊關(guān)上門,然后就聽到他急急忙忙下樓的聲音。 該死……我怎么又想哭了! 看來是怎么也睡不著了,我干脆爬起來。本來想嘗試著勉強做點賢妻該做的事,結(jié)果在他的屋子里打了幾個轉(zhuǎn),也找不到能下手的地方。他的屋子和他的人一樣,干凈明亮一絲不茍,地上連一片紙屑、一個煙頭的影子都沒有。 想想和文威同住的宿舍那德行,床上能摸到泡面碗,枕頭底下有臭襪子,水杯里常常裝著煙頭,走路會踩到換下來的內(nèi)褲,故意的都沒法弄得這么亂——我們?nèi)齻€都是一樣貨真價實的大男人吧?到底是哪個不正常? 餓得不行了——那家伙看起來斯文得不得了,在床上是一頭野獸,昨晚不折不扣地折磨了我一個晚上——當(dāng)然說折磨也不對,我其實挺享受的。第一次就能做到這水平,這男人果然前途無量。 哼著歌我去超市提了一袋雞肉,還有牛肉等等雜七雜八的東西慢慢往回走。雖然我也算身經(jīng)百戰(zhàn)了,可昨晚那么一場下來也有點吃不消,腰和后面都痛得厲害,所以盡管急著回去填飽肚子,順便等佐正,我也只能勝似閑庭漫步地在大街上溜達。 一輛很拉風(fēng)的跑車在我身邊停下來。“HI,方其!”一個戴副巨夸張?zhí)栫R的男人朝我打招呼。 我第一反應(yīng)是:這人有病啊,今天有太陽嗎?!第二反應(yīng)是:這人誰啊,我認識嗎?! “不會吧,都忘了我了?”太陽鏡拿下來,嫵媚天成的一張臉。 請注意,嫵媚這個詞我絕對沒用錯了,鷹幫的二當(dāng)家曾凱是出了名的花美男。 “沒呢。很久不見了。”我敷衍著。他這人我還是不太敢得罪,不然出門小心給他那班雇傭兵一樣的弟兄砍死。 當(dāng)初也不知道怎么招惹上他的。早些時候我打架也打得很兇,別人是為爭地盤爭弟兄,我純粹是極度空虛,看見哪里有混戰(zhàn)就抄起家伙摻一腳。 有次在鷹幫的地盤上惹事,真的差點就沒命了,一起的那些人早給打得不會動,我偏偏在那種時候還來個胃痛,于是雙手護著肚子躺在地上任人踢著,直冒冷汗。 那時就是曾凱走過來,看著我好半天,然后跟那群野蠻人說:“OK,這孩子我要了?!? 后來他就把半死不活的我?guī)Щ厝?,洗洗干凈扔在床上,灌兩顆胃藥下去,過會兒問:“好了沒?”我點頭,他就一聲不吭直接壓了上來。
沒什么好反抗的,我要不躺在他下面,只怕這時候我就該躺在街角垃圾堆里,連氣都沒了。 何況我臉上還腫著,右眼都睜不大開。就這樣子,能讓鷹幫以漂亮和挑剔出名的當(dāng)家看上我,我也用不著覺得委屈。 反正就這樣吧,我一向都能忍受,閉上眼睛當(dāng)成是在做夢,熬熬就過去了。 有他罩著的那段日子,我也算過得愜意,在哪里鬧事都沒人敢找我麻煩。 誰敢動曾凱的人?不過后來我還是受夠他了,他沒什么不好,就是太病態(tài)了點,玩SM都不知道該有個限度,連刀都用,有幾次差點把我折騰死。 終于有一天,我不知道哪里借來的膽子跟他說,“曾凱,咱們散了吧,不適合在一起,你不愛我,我也不愛你,是吧?” 其實要分根本不用把個“愛”字抬上來。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純粹玩玩而已,誰沒事去愛你呀。 他看我半天,居然說:“好吧,你要實在不想跟我過,你就走?!? 我走出鷹幫總部的時候,心里還是怕的,要是一出門就給人一刀捅了,怎么辦? 但他顯然沒我想得卑鄙,所以我到現(xiàn)在還活著,甚至大學(xué)都快念完了,也沒見著誰來學(xué)校搗亂陷害我。我做的那些事情里,隨便捅一件出來,都夠我那所謂的重點大學(xué)把我掃地出門了。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嘛。”他打量著我。 “你不一樣,你帥了?!蔽译S便拍著馬屁,心里只希望別惹到他,好能平平安安回去。這時候佐正應(yīng)該都到家了。 “說真的,方其,還挺想你的。后面找的那些人沒一個能和你比,差遠了?!? 靠,我最近時來運轉(zhuǎn)印堂發(fā)紅還是怎么的,大家都突然拿我當(dāng)寶貝,以前怎么都沒人發(fā)現(xiàn)我的好啊。 “今晚有空嗎?學(xué)校也早放假了吧。到我那兒玩玩吧?!? 我怕他會打開車門,那一開我可真是回不去了,“啊,不用,我還有事?!? 他看看我手里的東西問:“恩?和朋友吃飯?” “沒有,一個人吃……下午要去面試,好容易有家單位肯給機會,總也得爭取一下吧。”我不能讓他知道佐正。分手是分手了,這男人的霸道和不講理我還清楚。 “我送你?” “不用了,就不遠。小街小巷你車開不進去。” “那……我走了,手機號碼沒換吧,有空我找你?!? 跑車開得老遠了我才松口氣。今天走什么鳥運,居然又讓我撞上這活閻王,真他媽的晦氣。我保證要不是剛好給他遇見,他一輩子都不會再想起世界上還有方其這個人。偏偏我就這么倒霉還給他遇上了! 方才的好心情一下子消失殆盡。我這回是真的慢慢走回去,腿又重又酸的。 “有空我找你”,我真希望最近鷹幫出點大事,讓他忙得跟陀螺似的,等閑下來的時候,也該忘了我這號人物。 他要是找我……我去還是不去?我怕連累佐正,要是沒有他的話,我不高興去就不去,曾凱不就喜歡我這么個倔脾氣嘛?不過話又說回來,要沒有佐正這個人,我就是去又何妨? 門是關(guān)著的,我聽到里面隱隱約約傳出來的聲音,佐正果然是已經(jīng)回來了。我正要抬手敲門,門卻從里面打開了,“佐……”我叫了一半聲音就卡在喉嚨里,開門的不是佐正,是一個陌生的男孩子。 我瞪著他的時候他也正打量著我,精致得幾近完美的臉上,慢慢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胺狡?,是你嗎?”我聽到佐正在屋里揚聲叫我。 那男孩子又斜著眼睛用力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從從容容地走了。他最后的那個眼神讓我全身不自在,好像我是個誤入的不速之客似的。 我僵硬地站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才走進去。 “一回來就沒見著你,跑哪兒去了?”他寵溺地揉著我的頭,“也不留個紙條,想嚇死你老公啊。” “我老公?誰?”我拍開他的手,心里還是很受用。 “喂,不要這樣吧,難道你想始亂終棄?”可憐兮兮的。 “大家都是成年人,玩玩啦,拜托你不要當(dāng)真好不好。”我還在想著剛才那個漂亮男子。 “方其?!彼鋈挥昧ε踝∥业念^,“我是認真的。”他的表情很嚴肅:“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樣,我要你現(xiàn)在開始只是我一個人的。除了我,別的人誰都不能想,知道嗎?” 這都什么年代了,離婚也不過跟吃個飯一樣簡單,何況只是上過床而已。這男人不會是遠古時代的人吧? 從我嘴里說出來的卻是:“那你呢?你也是我一個人的嗎?”完了,大腦現(xiàn)在壓根管不到我這張嘴了。 “是!”他居然肯定點頭,想想又說:“分一點給歌迷你不介意吧?” “歌迷我是不介意,我……”我小小聲咕噥。 “剛才那個就是安志洛?!彼赐噶宋业男乃肌? “很漂亮嘛!”我狂吃飛醋。 “他再漂亮也和我沒有關(guān)系,我只要你一個?!? 真惡心。 “他剛才是來和我表白的?!备杏X到我身子一僵,他嘆口氣:“你不要瞎緊張嘛,我都拒絕了呀?!? 我還是抿著嘴。 “我說我有心愛的人了?!彼ё∥矣H親我的嘴唇,“方其,因為我愛你,所以我什么都不瞞著你。相愛最起碼的就是要相互信任。我相信你,你也該相信我。知道嗎?” 我突然想起曾凱。佐正,你為什么要相信我?我是個什么樣的人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憑什么就要相信我?要是有一天你發(fā)現(xiàn)我…… 我沒敢多想下去。一股寒意從心底冒起,蛇一般蜿蜒地爬上脊背。
今天心情特別好,因為是佐正生日。老規(guī)矩,還是在家里吃,碗筷明天洗。 佐正說這是溫馨,我認為他是要省錢。反正不管怎么樣,我還是很樂意看他穿上圍裙忙得團團轉(zhuǎn)的樣子。 我一大男人,碰上徐佐正就跟塊牛皮糖一樣,成天跟前跟后。在他家里,連他上個廁所,我都要像條跟屁蟲似的跟前跟后。 一開始他還不自在,要把我關(guān)在門外,他說:“方其,你這么盯著我出不來呀,你這不是存心要憋死我嘛?!焙髞砹?xí)慣了,還一副挺受用的樣子。
白天在家里——忘了說,從那天開始我就干脆住他家了——坐的地方多得是,但我就喜歡賴在他腿上抱著他的腰,看起來就像兩個聯(lián)體嬰兒似的;晚上也都是抱在一起睡,有時候就互相摟著到天亮,連姿勢都沒變一下,弄得手腳都麻了。 我們就是喜歡,也習(xí)慣這樣,一點不覺得肉麻。后來想想,也許就是知道一起的日子不能長久,所以才那么恣情縱欲,那么戀戀不舍。 那天是我去買的菜。佐正還沒回來,他在公司為第二天和歌迷一起過的生日會做些準備。我不會做飯,買菜的工夫倒還是有的。佐正已經(jīng)很會殺價了,我比他還勝一籌——不然你以為我以前和文威兩人,是怎么靠著十塊錢過一個禮拜的。 把菜都扔到廚房去,我悠哉游哉地坐下來,掏出給佐正買的禮物認真看了起來。 給他買禮物,當(dāng)然要用我自己的錢了——把口袋都刮干凈了,還跟柜臺小姐磨了半天,才買成了這對白金耳環(huán)。佐正的耳朵漂亮,戴上它一定好看。 客廳里的電話響了。我想著佐正這家伙怎么這么厲害,知道我都到家了,不打我手機給我省點手機費。撲過去拿起聽筒:“喂,又想干嘛呢?”用的還是小女人一樣嗲嗲的聲音。 那邊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聲說:“方其嗎?” 我本來應(yīng)該是很甜蜜的笑容,就那么一下子僵硬在臉上。曾……曾凱。 “你很行嘛,徐佐正那樣的大明星都能給你釣到手。功夫不減當(dāng)年,哦?” 我還是沒有緩過勁來,半天才機械式地問了一句:“你,你怎么知道這里電話的?” “查個電話號碼而已,多大事啊,值得你那么驚訝嘛?!? 我都忘了他是鷹幫的二當(dāng)家。狗仔隊沒挖到我們倆的消息,并不代表我們就夠隱秘,起碼對于曾凱那樣的人來說,只要想調(diào)查我,連我過去十年的電話清單、銀行存取款記錄,都能隨便列張清清楚楚的單子來。 我居然變得這么大意了。“找我有什么事?”我用憋住的聲音問。 “沒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最近真的很想你,今天尤其想的厲害。怎么樣?要不要過來陪陪我?或者我開車來接你?”他很輕松很隨便地說,聽起來真的很像老同學(xué)相約去喝下午茶一樣。 “我……我今晚有事,改天有空了我找你?!? “我知道,徐佐正生日嘛?!? 我全身冰涼。他果然什么都很清楚。 “這樣吧,你來不來一句話?!? 我不說話,開口肯定是罵人話滔滔不絕。 “方其,你知道我是沒耐心的人?!? “好,我去。你不許動徐佐正。” “你在和我談條件?” “是?!? “哈哈,方其,你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有膽色,我喜歡?!? 有人在敲門,我一下子跳起來,扔下電話沖過去,求救一般的把門打開:“佐……” 曾凱那張嫵媚的臉笑得很無辜:“是我。我說過我沒耐性的,所以就迫不及待上來接你了?!? 這下我連給佐正留張紙條的機會都沒有。 我不知道曾凱要開車把我?guī)У侥睦锶?,也無所謂。反正在哪里,要做的事還不是都一樣。我只希望開得盡量遠些,別讓佐正撞見。偏偏曾凱就開了車從CanyEntercom門前過,剛好看見佐正走出來,我驚慌失措地俯下身去,生怕被他看到。 曾凱斜眼看我:“怎么,不敢讓他知道?方其你以前不是這么小家子氣的人吧?” 進了HOTEL的房間,我二話不說脫了衣服就往床上躺。 曾凱倒是有些意外的樣子:“干嘛這么心急?你不是都很講究情調(diào)的嘛。來,我叫了香檳……” “你他媽的要上就上,少跟我那么多廢話?!边@個時候佐正應(yīng)該到家了,想著他急著四處找我的模樣,我心里就難受。我眼睛一閉拉過被單往頭上一蒙,雙腿張開:“找我來不就是想玩這個,還磨蹭什么,來??!” “這是你說的?!? 我是把他給惹火了,他一上來動作就特別粗暴。我痛,可是咬著牙不吭聲。那兒可能流血了,我揪著床單想,可又能怎么樣,還不是你自找的? 他居然沒有玩SM,我算是運氣了??赡苁且驗樵谕忸^做,那些東西都沒帶在身上的緣故。但這男人也是真猛,硬是翻來覆去折磨了我大半個晚上。我本來還指望一完事就趕回去的,但是后面實在是撐不住,暈了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曾凱正專心看著我。 “現(xiàn)在……幾點了?”開口才覺得嗓子有點沙啞。 “恩,三點鐘左右吧?!碑?dāng)然是凌晨。 我……我都暈了這么久了? 我猛地一下坐起來,翻身就要下床,扯到后面的傷口,痛得一咬牙。 “干嘛,要走了,不多陪我一會兒?”他語氣淡淡的。 “我做也陪你做過了,還不能回去?”我一心想著佐正,豁出去不和他客套。 “……好,送你吧。這時候叫不到車。” 那男人居然和和氣氣把我送到佐正家樓下。我腳一沾地,也顧不得身上疼不疼,就沒命地往樓上跑。 最后幾層樓梯幾乎是用爬的,后面估計又開始流血了,疼得我直哆嗦。可根本管不了,我腦子里急急地在想著用個什么借口,把今晚的事搪塞過去。 摸摸口袋,那個裝耳環(huán)的盒子還在。我吁了口氣。 這么晚佐正應(yīng)該睡了,我連走道的燈都不敢開,摸黑地用鑰匙開了門。 屋里的燈亮著,佐正衣衫不整地歪躺在沙發(fā)上,好像是睡著了。可是我明明是聽到浴室里水流的聲音。 我就那么僵硬地,無聲息地站在客廳里,直到浴室里那個人圍上浴巾走出來。 志洛。我想我瞪著他的眼睛一定是變得血紅了。 他看我一眼,聳聳肩:“你回來了?那該換你了。”然后很自在地穿上衣服,拿走他的東西,從石像一樣的從我身邊走出門去,用力關(guān)上門。 關(guān)門聲讓佐正動了動,睜開眼睛。 看見我,他有些迷茫地眨眨眼睛,然后費力地支起身子:“你……方其……” 他喝醉了。我嘴唇哆嗦著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腳步有些不穩(wěn),但還是掙扎著走過來,我剛想開口問他,他就揚手咬著牙給了我一個耳光。他……很用力。我有好一會兒眼前什么都看不見,臉上火辣辣地疼。 “出去,你給我出去?!彼话牙_門,指著門外的手發(fā)著抖。 “佐正……”他給我的一巴掌打得我的心都涼了,現(xiàn)在也不想什么安志洛,我只想跟他解釋……雖然也不知道要解釋什么,反正不能讓他趕我走,不能讓他認為我是在外面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情——我意識到自己的領(lǐng)子沒扣好,曾凱把那里咬得傷痕累累——但還是可以混過去的,我…… “你滾,我不要再看到你。”他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佐正……”我還沒說完,他一把把我推了出去,然后“砰”地撞上門。 我呆呆在門外站著。有那么一會兒腦子里一片空白。 現(xiàn)在才覺得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我軟綿綿地靠著門滑了下去,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冬天的,把我關(guān)在外面,徐佐正,你還真夠狠。 我一個大男人就這么沒形象地坐在地上哭,手里握著那個寶貝一樣藏了半天的盒子哭??奘裁醋约阂膊磺宄?,就覺得心里又酸又痛的,憋得難受。 哭了半天,我忽然想到什么,忙把手機掏出來看,手抖得厲害,按了半天才按到通話記錄的清單上。 赫然發(fā)現(xiàn)一個徐佐正的已接電話,是晚上10點的。 已接電話。我全身都冰涼了。那時候我是暈過去了吧。 是曾凱!我搖搖晃晃地扶著門站起來。走吧……還是走吧,都這樣了,實在不好再在他門口賴著。 我不知道曾凱接那個電話的時候說了什么,但我知道,那些話足夠葬送我的一切——我的一切就是佐正一個人。 身體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我一邊艱難地扶著墻壁往前走,一邊哭。 佐正,佐正……佐正……腦子里只有這么個名字,但他不會再是我的了。 那一天我像是游魂一樣在路上晃,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實在累得不行,隨便找個地方就坐下來,往墻上一靠,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是手機鈴聲把我驚醒的,醒來的時候,剛好看到一個孩子要把手伸進我的衣袋,見我睜眼他嚇了一跳,飛快地跑開了。你盡管偷好了,反正我什么都沒有。 是個陌生的號碼。雖然不敢奢望會是佐正,我還是覺得失望。 “喂?!庇袣鉄o力的應(yīng)了聲,那邊的聲音猶豫著道:“喂……是方其哥嗎,我……我是可東,和佐正哥一個公司的韋可東?!? 聽到佐正的名字,我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佐正哥出事了,我們現(xiàn)在在醫(yī)院,我從他手機里找到你的號碼……你要不要過來看一下他……” 我記不得自己是怎么走到那個醫(yī)院的。身上沒錢,連公車都沒法坐,我就拖著一身的青紫和傷痕,臉上還腫得老高,踉踉蹌蹌地趕了過來。 我知道佐正不想見我……可是,我想見他…… 沒有看到佐正,只看到可東,還有……志洛。 我遠遠站了半天不敢過去,實在找了半天沒看到佐正,心里急得不行了,才忍不住過去拉住可東:“可東,佐正呢?” “佐正哥他……他在急診室里?!笨次夷樕⒌匾话?,他忙說:“醫(yī)生說了沒什么,就是頭上挨了一棒子……” “就是后腦勺給胳膊粗的鐵棒子狠狠砸了一記,沒什么大不了的,了不起醒不過來嘛?!敝韭鍥鰶龅?,“方其,你夠狠,佐正對你死心塌地的,你就這么對他!” “志洛,你不要亂說……”可東用力拉著安志洛衣角。 “我亂說?!你又不是沒聽到早上那群人怎么說的——‘是方其叫我們來收拾你的!’”志洛猛地轉(zhuǎn)身指著我的鼻子:“你給我聽清楚了,昨晚你在外面和別的男人風(fēng)流快活,我和佐正是什么事情都沒做。你知不知道他喝了一個晚上悶酒,吐得到處都是,我認識佐正這么久就沒見他這么狼狽過!你還叫那么一群人來打他……要不是我和可東剛好在你信不信他當(dāng)場就給打死了!方其你是人不是啊你?佐正要是瞎了怎么辦?他怎么會看上你這種垃圾,你他媽的……” “志洛,志洛,你不要亂來!也許不是他干的……”可東死命地用唯一能動的左手抱著志洛,不讓他撲過來揍我。 我都顧不上恨曾凱了,我現(xiàn)在只想知道佐正到底怎么樣?他是不是還活著,他的頭受了重傷會怎么樣?他……他聽到是我叫人……會不會更恨我?他…… 佐正昏迷的那幾天,可東和志洛一直守著他,還有一堆小女生給擋在醫(yī)院外面。 我不敢進病房,安志洛也不讓我進??墒俏覍嵲谑窍胍娮粽氲貌恍?。 我就坐在病房外面,偷偷扒著窗戶往里面瞧,哪怕看那么一眼也好啊。卻只能看見他躺在那里,金黃的頭發(fā)露在厚厚的紗布外面,臉都看不清。 就這樣,還要被志洛冷嘲熱諷著往外趕。要是以前,我早和他動手了,現(xiàn)在我心里只顧得上想佐正,別的東西……都無所謂。 終于有一天聽到可東帶著哭腔喊:“醫(yī)生……”我心都快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見著醫(yī)生急火火地趕過來,我還以為佐正是不是不行了,差點當(dāng)場瘋掉。 幸好原來他是醒過來了,我隔著窗戶玻璃看他和醫(yī)生說著話,就在走廊上當(dāng)著來來往往的人痛哭流涕。 我就這么天天在外面鬼鬼祟祟往里望。我看得見他,他看不見我。他,他看起來好像瘦了很多,本來就尖的下巴瘦得都能扎人了。老是那么坐在床上發(fā)呆,怔怔地出神,我則是在外邊看著他直出神。 我在想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后面病情應(yīng)該是有所好轉(zhuǎn),可東和志洛也沒那么緊張了。 白天來看他的時候會跟他開開玩笑,說些笑話。他聽著,偶爾牽牽嘴角表示是在笑。我看得心疼。 原來那個一天到晚沖我寵溺地笑,溫柔地笑,甜蜜地笑的佐正呢? 晚上,有時候那兩個人就輪流來守夜。我還是一直躲躲藏藏的。 有一天是可東在守。我正在外面探腦袋呢,他冷不丁走出來就是一聲:“方其?!蔽覈樀貌铧c叫出來?!拔抑滥闾焯於荚诳粗氵M來吧?!? “不不不不……”我驚慌地搖頭。我怕……佐正。 “進來吧,佐正哥已經(jīng)睡著了……你就在旁邊好好看看他吧?!笨蓶|直視著我,他的眼睛清澈透明,我看見他瞳孔里映出來的那個男人,正在很沒出息地哭泣。 “方其……”他輕輕拍我的肩膀,“你……進去吧。我知道那些人肯定不是你叫的。佐正哥他……心里應(yīng)該也明白。他……他不怪你的。” 我靠在他單薄的肩膀上不顧形象地掉眼淚。我想我應(yīng)該先哭個夠,不然呆會兒進去了哭出來會吵醒佐正的。 可東出去了。我躡手躡腳地走進病房,連氣都不敢喘。 佐正是已經(jīng)睡著了。借著窗外路燈的光,我仔細地端詳他,我想我的眼光一定很貪婪。我簡直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看,恨不得能把他的樣子刻在腦子里。 有水滴落下來,打在他的被單上。我趕快用袖子胡亂把臉擦干,還亂沒形象的擤了一下鼻涕,忙又去看佐正,怕他給我吵著了。 “啊……”我尖叫出來——佐正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他看著我。 他的眼神有點迷茫,恍恍惚惚的,做夢似的表情。 “方其……”他輕輕叫了一聲,伸手猶豫地摸上我的臉問,“是,是你嗎?” 他的指尖冷得像冰一樣,微微發(fā)著抖。 “我想你……方其……為什么不來看我?我每天都在等你……” 巨大的酸楚讓我說不出話來。 “你哭了?!彼^續(xù)用做夢般的聲音說,然后手指撫過我的眼睛。 我想是眼淚溫?zé)岬挠|覺嚇到他,他驚醒般地縮回手去,看著我的眼神一下子清醒,也凌厲起來:“你!你來干什么?” 呵呵,原來他剛才只是夢游……現(xiàn)在……現(xiàn)在這個目光像錐子般扎得我隱隱作痛的人,才是完全清醒過來的佐正。 我還是只能那么淚流滿面地看著他。其實我是有很多話要說的,我想問他身體現(xiàn)在怎么樣了?我想知道他這幾天過得好不好?我想請求他原諒我,我想…… 可喉嚨就像塞了什么東西似的,梗得難受,連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你出去?!本瓦@么三個字,冷冰冰的,一點余地也沒有。 他按亮了燈,那意思是我不走的話,他就要叫人進來趕我了。 滿室光明讓我局促得不知該怎么好,我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德行比鬼強不了多少,許久沒打理過的頭發(fā)亂糟糟地糾結(jié)在一起,眼睛紅腫得像桃子,臉上臟兮兮的,還有亂七八糟的淚痕。 他大概是被我的樣子震住了,一臉的驚異。 我忙胡亂擦一下臉,狼狽地拿手擋著臉站起來就走。早該走了……或者根本就不該進來…… 我想我不應(yīng)該傷心的,可是按在門把上的手還是抖得厲害。手心里濕漉漉的都是眼淚,轉(zhuǎn)了好幾次都沒把鎖轉(zhuǎn)開。 一只骨感白皙的大手忽然抓住我正擰著鎖的手,然后我被從背后一把抱住。 “你這個傻瓜……叫你走你真的就走了……” 他緊緊把我整個人箍在懷里,頭埋在我的頸窩里,我感到那里一片潮濕。 “方其,方其……”他喃喃地,聲音聽起來很痛苦:“告訴我,我們到底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反正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試圖欺騙你,我是個什么樣的人就是什么樣的人,這不是靠我在你面前裝裝天真純潔就可以改變的,更不是像我一直癡心妄想的一樣,只要忘掉過去重新開始努力,就會有新的生活…… 什么叫過去?那就是歷史,也就是無法修改、無法磨滅的東西 “佐正,你聽我說?!蔽液苕?zhèn)定地,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地道,“你生日那天,我是和一個男人上床了?!蔽疑砗竽莻€身體劇烈震動了一下。 方其!方其,你要是還有點腦子,就不要再往下說了! “他叫曾凱,相信你也聽說過他,鷹幫除了魏書安,就是他說了算。上大一的時候我就和他在一起了,我們同居了半年吧。后來分手了。那天他上你家來找我。他在調(diào)查我,他知道我們在一起,知道你是誰,知道你家在哪里,知道你每天的行程安排,他什么都知道。你明白的,這樣的人我們是惹不起的,他要動我們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所以我就跟他出去了……” 佐正沒想到我會這么坦白地和他說這些。他抱著我的手松開了。我轉(zhuǎn)過來,對著他吃驚的眼神,心里出奇地平靜。我摸了張椅子坐下,潤潤嘴唇繼續(xù)說。 “你不是想知道我小時候是怎么樣的嗎?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我6歲就跟著爸爸去美國了。他在那里給我找了一個媽。原來那個媽長什么樣子說實話我都記不清。在美國住了八年,我爸又離婚了。這回連他也不要我了。我偷了家里一筆錢,就一個人跑回國來,因為記得還有個奶奶。想不到她已經(jīng)死了好幾年了。這下好了,我十四歲而已,就不知道該靠誰了。文威是我小時候的朋友。算我運氣不錯,居然還能碰到他,他托了他爸爸的關(guān)系,讓我進了他爸的學(xué)校繼續(xù)讀書??墒俏疫€需要錢哪。” “打工?哼,14歲的孩子,連包水泥都扛不動,誰要你哪。我那時候就天天思考著賺錢的門道了,我替同學(xué)寫作業(yè),替那些有錢的孩子做值日,考英語的時候把卷子遞給他們抄,把發(fā)的練習(xí)本子省下來賣給同學(xué),反正學(xué)校里能賺的錢我都變著法子賺了,可是那怎么夠。所以有段時間常常餓肚子,呵呵,我胃痛的毛病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不過再餓我也沒偷過東西,這是小時候奶奶教的。后來在家餐館洗盤子,總算好了一些,結(jié)果沒洗上一年,那館子就倒了。我這人就是晦氣,誰沾了我誰倒霉。十五歲的時候就有個高年級女生喜歡上我——不好意思我連她名字都忘了。只記得她家里很有錢,她對我很好,總是想方設(shè)法弄錢給我用,你看,我那時就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了。我倒也真想過要報答她的,可她家后來也出事了,她轉(zhuǎn)了學(xué),我到現(xiàn)在都沒再見過她。十六歲我開始到酒吧做事,你別多想,一開始真的只是Waiter,除了送酒結(jié)賬,我什么都不管的。后來,有那么一天一個老頭過來,借著酒勁對我動手動腳的,問我一個晚上多少錢。我突然意識到自己這張臉原來還是值點錢的。新社會和舊社會的區(qū)別就在于,連男人都能出來賣?!? 佐正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當(dāng)然我也只是想想而已,真要墮落,我還缺那個膽子。直到有一天陪一個客人喝酒的時候被他下藥了。那人也真缺德,干脆藥得我完全暈過去,隨便他怎么樣也就算了。偏偏他用的那個藥只是讓我全身無力,腦子還清醒著呢。那是我的第一次啊……真疼,疼得我當(dāng)時只求自己趕快昏過去算了。我就那么睜著眼睛,軟綿綿地給他折磨了一個晚上。呵呵,等能動了我還想過死。報案是不可能的,我那時候也不明白,到底一個男人給另一個男人強上了,是不是也算強奸。對了,剛才說到死,等真把刀子擱手上了,又割不下去,心想我辛辛苦苦活到現(xiàn)在容易嗎我?要就這么死了,我以前的苦豈不是白受了?我真的開始賣了。我找上一個常來酒吧泡的地頭蛇,讓他去收拾男人。第二天就聽說那個男人被人打廢了。呵呵,當(dāng)時覺得給自己報了仇,特解恨??墒窍胂胗挚蘖?,教訓(xùn)了那個男人,我又能挽回什么?還不是讓自己給別人又多糟蹋了幾次?
一回兩回的,漸漸就習(xí)慣了。做這個錢來得快,還能巴上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玩這個的,哪個不是有點來頭啊。至少我是不用怕餓肚子,也不用怕被人欺負了。 當(dāng)然也沒那么一帆風(fēng)順,我畢竟還是在念書,學(xué)校聽著點風(fēng)聲就想開除我了。是靠著文威他死求他爸爸才保住了我。文威為了能讓我有高考資格,都給他爸爸跪下了。呵呵,我這樣的爛人能交到這種朋友,真是死也值得。 為了報答文威,我答應(yīng)他以后不再作踐自己了。所以高考時填志愿我就報了這里,就因為它離以前那個地方遠,希望來到一個新地方就能好好過新日子。 可惜我這種人就這么個德行、這么個命,剛來沒多久就打架生事——誰讓那兩個人渣狗眼看人低,外地人怎么了?外地人得我拿個空酒瓶往他頭上砸了,再捅他肚子,他們還不是照樣跪著求我? 這一開頭后邊就沒完沒了,我也是打架打著打著認識曾凱的,他救我一命,我跟了他也算是報答他吧,反正不跟他,我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保住自己。和他分了兩年,兩年里都沒有人敢動我,可見曾凱這個人是真的惹不起。 我也收斂了,沒人和我打架,我也懶得招惹別人來給自己添麻煩。也沒有愛人,那些知道我的人都只敢吃點豆腐什么的,沒膽色真的動我。直到后來遇到你?!? 我看著佐正,一口氣說了這么多,我口干了,頭也昏了,只是機械地動著嘴:“你會喜歡我真是個太蠢了,和方其在一起是沒腦子的人才會做的事。你何苦這么作踐自己,放著身邊那么多人不要,偏來招惹我這樣的爛人……徐佐正,你是大傻瓜……” 屋里很安靜,只聽得到他粗重的呼吸聲,和漸漸低下去的自言自語。 “為什么……為什么以前都不告訴我……”他的聲音木木的。 “呵呵,你以為我傻得連這種東西都要大肆宣揚?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說了也只招人看不起?!蔽彝旎ò澹南胛艺娴氖菓?yīng)該要走了。 “……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 “呵呵,沒了,這回是真的沒了,呵呵?!辈恢罏槭裁?,今晚我一直在傻笑。 我扶著椅子靠背站起來,坐太久的緣故,腿不大著力,軟綿綿地打著顫:“你以前說過兩個人相愛就不該有所隱瞞。我也不是有心想瞞你什么,可是……有的時候不隱瞞,根本就沒法相愛,難道不是嗎?” 從我說話開始,他就一直緊緊地抿著嘴唇,本來就蒼白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線條也都冷硬起來。他一動不動站在那里,就像座冷冷的大理石雕。 我聽到自己嘆了一口氣,然后轉(zhuǎn)身打開門。這次門很容易就打開了,這次他沒有過來按住我的手,抱住我。 我看到靠在走廊墻壁上的可東,看到我走出來他很驚異:“佐正哥他……” “噓?!蔽邑Q起食指阻止他說下去,“別再提他……以后……也別再在他面前提我。我和他……再也沒有關(guān)系了,明白嗎?” 我從目瞪口呆的他身邊走過。 風(fēng)刮在身上生疼,我也沒什么感覺了。心里空空的,空得發(fā)慌。我都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勇氣,什么都對佐正說了。說實在的我怕失去他,怕得要命,可我就是忍不住要告訴他,我沒有辦法騙自己更沒有辦法騙他?,F(xiàn)實擺在那里,我不想看,我怕去看,可是再怕也不能閉著眼睛假裝什么都看不見。 我們之間本來就是有距離的,我覺得我們倆就像站在命運兩極的人,不管怎么努力,怎么勉強,都是相隔得那么遙遠。 第二天我就去找曾凱。
他看見我一點都沒有驚訝的意思,只是笑笑:“你來得比我預(yù)計得要晚得多?!? “你派人打了徐佐正?!蔽艺Z氣平淡地說。 “是。那又怎么樣?” “理由呢?” “他居然跟你在一起,這還不夠?” “我以后不會再和他在一起了,你可以放過他?!? “我剛教訓(xùn)了他一次而已。而且那個家伙嘴硬得很,我最討厭這種人,你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哪來的火氣,重重一捶桌子:“我叫你他媽的放過他,你聽到?jīng)]有!” 幾個黑壓壓的槍口幾乎是同時對準我。 “方其,雖然我一向欣賞你的膽色,可是也沒想要覺得你無法無天。” 我冷哼一聲。 “饒你一次,你走吧?!? “你發(fā)誓以后不再動徐佐正一根寒毛?!? “方其!你……” 我看著曾凱的眼睛,一動也不動地看著。他如果聰明,就應(yīng)該看得出我眼里滿滿的不是勇氣,而是絕望。 “好?!彼统鲆话褬?,“我可以答應(yīng)你,可我不能讓我兄弟笑話我窩囊。你看好這槍了,只要這樣。”他做了一個瞄準自己太陽穴的動作。“我就放過他?!? 我瞪著那槍。 “有條命做交代,我面子上才過得去,對吧。”他的語氣像在菜場上對老板說,便宜個兩毛錢吧,便宜兩毛我就買三斤。 我突然又想起了佐正。 佐正,佐正,如果你知道我死了,你會不會難過?會不會有那么一點點的想我?找不到我,你會不會有一點擔(dān)心?沒有我在你身邊,你會不會覺得寂寞?晚上再沒有人抱著你,你會不會睡不著?你將來到老的時候還會不會記得我?你……你現(xiàn)在還有沒有一點點,我說是一點點……一點點的愛我? 我閉了閉眼睛,拿起了槍,頂住自己的太陽穴。 我的手很穩(wěn),一點兒都不抖,真的,我發(fā)誓。用力扣動扳機——“啪” 我過了足足一分鐘才睜開眼睛,看到曾凱臉上居然有類似于悲哀的神色。 “大哥……” “好了,你們下去。”他揮揮手,那群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言不發(fā)退了下去。 他慢慢走到我面前,突然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搖晃我:“那個男人有什么好?恩?有什么好!值得你為他這樣!你說呀,說呀!” 他手上力氣很大,掐得我氣都順不過來了。但他眼里的兇狠,不是平時那種冰冷嗜血的,而是有著隱隱的……孤獨? 狠狠把我扔在轉(zhuǎn)椅里,他大口大口吸著氣,表情復(fù)雜。 我跟了他半年,從沒見他這么失態(tài)過。鷹幫的曾凱總是幽雅悠閑,看起來斯文甚至有禮,不動聲色。 “方其……你知不知道我其實是真的喜歡你的?” 曾凱一個我一直欣賞的地方,就是他說的話從來都讓人信得過,比如他說他要干掉東區(qū)的姜老大,你就可以馬上通知殯儀館十五分鐘內(nèi)派人過去。所以我才一直逼他親口答應(yīng)不再動佐正。 我呆呆地看著他,我知道這句話從他嘴里說出來的分量。 “算了……”他捂住臉,“你走吧。” 我沒動。我突然開始可憐他,我知道他現(xiàn)在的心情,因為我和他的痛苦其實是一樣的。 “我讓你走!”他又暴怒起來,“你走,你聽到?jīng)]有!” 我看著他,心想,我離開佐正的時候原來是這種表情啊。 他抽出槍對著我:“你馬上給我消失,不然信不信我打死你?” “曾凱,沒有遇到佐正的話,我也會愛你的?!蔽也磺宄约簽槭裁匆@么說,也許只是可憐他。 我走了,倒不是怕被他一槍斃命,只是怕他為難。 我沒在這塊地方再呆幾天。 我那個都快從人間蒸發(fā)的所謂的父親打電話給我,他說他又離婚了,這回不打算再婚——我心想,連你兒子都可以做人家爸了,你要能再婚,就算你有能耐了——一個人在美國怪寂寞的,希望我能回去陪他。 要是以前,我沒等他說第二句就把電話掛了。可是現(xiàn)在,我正努力想離開這里,走得遠遠的,遠的再也回不來,再也想不起,再也遇不到那個徐佐正。 我答應(yīng)了,那十萬火急的樣子,連我老子都大為意外,他原來是預(yù)備好死求我,懺悔地用他的年老體弱來威逼我,用他的家產(chǎn)來利誘我。 我走得很急,跟逃命差不多。急得連學(xué)士學(xué)位都不想拿了,考研結(jié)果也不想看了,誰都沒通知,就跟文威道了別,跟曾凱打了個電話。 什么都沒帶——我本來東西就少,也懶得收拾,全留給文威,叫他能用的用,不能用的賣,賣不掉的就扔,連手機卡都抽出來丟給他,賣半價也可以去吃pinna。 文威抱著我哭得死去活來,這家伙一點男人樣都沒有,哭成那德行,不嫌丟人啊。求他別哭,都罵了,他還抽抽噎噎的,惹得我心里都直酸。我是去美國,發(fā)達國家!又不是去死,你哭那么喪氣做什么呀! 那天是文威送我到機場,曾凱說他不想見我,叫我最好呆在美國老死,一輩子別出現(xiàn)在他面前了。 登機的時候文威簡直快哭死在那里,只一個勁含糊不清地喊,方其你不要忘了我呀,你有空一定要回來啊,到了那里一定要記得給我打電話呀,我和別人住著不習(xí)慣的,你的東西我都留著,我會想你的……” 叫得那么慘,害得我一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紅了眼睛,真丟人! 飛機起飛了,離地的那一瞬間,我覺得心一下子空了。 我覺得除了這個軀殼,我什么東西都留在這里,什么東西都沒帶走呢。 別了文威,別了T城,別了佐正…… 到了美國,我又找個大學(xué)隨便念念去,日子比原來的舒服多了,起碼不用住那破宿舍,不用三餐不繼。住在我老子的別墅里,每天有人開車送我去上課,每頓飯都變著花樣,討我歡心地擺到面前。 我過得跟個少爺似的,生活無比愜意。 文威那家伙一天到晚發(fā)MAIL給我,從他找到年薪百萬的工作,到今天同宿舍的ANDY便秘都要一一報告,也不管我煩不煩,我實在是懶得回他那些雞婆到家的郵件,可一旦遲回了一天,他就不厭其煩地追問:“怎么拉?沒聽到我愛的呼喚嗎?”靠。 連曾凱都來看了我一次。他是到美國處理一些幫派間事務(wù)的,我盡地主之宜招待他,禮數(shù)應(yīng)該周全了,結(jié)果這混蛋恩將仇報地在臨走前告訴我:“方其,徐佐正來問過我你的消息。” 我很想把他拖下飛機宰了。對我而言,“徐佐正”這三個字顯然是忌諱,想想都不行,何況是提。 我每天最努力做的事情,不是讀書也不是享受人生,就是拼命要忘掉他。 我記得有人說過,早上一起床就想到的第一個人和第一件事,都是永遠無法擺脫的。 我就是擺脫不了他。 文威告訴我:“方其,奇怪了,那個徐佐正居然來找我耶!他問我你的電話和住址,你是不是上回給人家做翻譯結(jié)下什么梁子,人家現(xiàn)在上門尋仇啊?” 我實在是想不出這種單細胞的生物,怎么會有公司肯一年百萬聘他。 我無奈的說:“是,是,我借了他一筆錢,還是高利貸,你千萬別告訴他我現(xiàn)在在哪兒?!? 我知道這么一說,以文威的性子就是給打死了,也絕不會泄露半個字。 結(jié)果有天晚上我正在BAR里通宵喝酒呢,手機狂震,一看號碼,靠,文威!他媽的國際長途啊,我有錢也不想被他浪費了。 我接了,預(yù)備接完就被停機。 “媽的什么事,你不能給我家里留個話呀。”我悶悶地問。 “方其,我……我聽說徐佐正要結(jié)婚了。” 酒吧太吵了,后邊的搖滾樂震得我頭都有點暈,我想我是沒聽仔細,所以跌跌撞撞擠了出去,站在LA凌晨仍然喧嚷的街道上,問:“你說什么?” “徐佐正要結(jié)婚了,就在明天?!? “呵呵,開……玩笑吧,謠言。”我連說話都沒了邏輯了。 “是真的,都開記者招待會了,和那個叫安志洛的,同性戀結(jié)婚,可轟動呢……我把圖片MAIL給你了。” 我頭是真的炸了。佐正,佐正……才這么幾個月,我這么努力都還沒能忘記你,你就已經(jīng)愛上別的人了?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我搭了最早的飛機回去。我也說不出回去能做什么,難道質(zhì)問他說,徐佐正我還愛著你,你怎么可以和別人結(jié)婚?”或者是要很瀟灑、很風(fēng)度地說,“志洛,佐正就交給你了,祝你們永遠幸福、白頭到老?” 下了飛機發(fā)現(xiàn)T城居然是晚上。呵呵,你看我都忘了時差了。 佐正家的燈是滅的,他還沒回來。是啊,這么轟動的新聞,他估計是給狗仔隊追的滿街跑,現(xiàn)在正躲在哪里避風(fēng)頭。 我摸黑進了樓道,慢慢爬上樓梯,站在他的門口,心跳得厲害。
掏出鑰匙——我沒舍得把它丟掉,試探地插進去,門應(yīng)聲而開。他居然沒有換鎖。推門進去,他的氣息撲面而來。 佐正,佐正……我貪婪地大口呼吸著……這是佐正的味道,這種讓我安心、讓我溫暖的味道…… 一種深埋在心底不敢觸摸的東西蠢蠢欲動,記憶潮水一樣涌來,我置身其中不能呼吸。 我沒敢開燈。我就像個小偷一樣躡手躡腳地在屋里摸索。 窗口透進來的月光淡淡地照著,我從客廳挪進臥室——擺設(shè)都沒怎么變,一切都和我最后一次看到的差不多——我站在床邊,遲疑地伸手摸了摸,呵呵,還是那么干凈柔軟,就跟我第一次躺在上面的時候一個樣。以后睡在這里的,就會是佐正和……安志洛了…… 我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實在是憋不住了,這么久以來心里的苦楚一股腦兒涌了上來,我抽抽噎噎地哭,哭得直打哆嗦,費力地咽著氣的聲音,就像風(fēng)卷著落葉刮過一樣。 一雙手從背后伸過來抱住了我。我尖叫了一聲,還沒來得及掙扎,就聽到身后那人急急地說:“方其,方其,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是……佐正。我還在急促地喘著氣,剛才是真把我嚇慘了,徐佐正你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的么? “方其,方其……”他喃喃地,把我轉(zhuǎn)過來面對著他,我的臉貼著他的,他溫?zé)岬暮粑翟谖夷樕?,我連心都顫抖了。 黑暗里他急切地尋找我的嘴唇,我想避開,可是身體早已不聽使喚,在大腦做出反應(yīng)之前已經(jīng)在本能地回應(yīng)他。他的親吻,他的撫摸,他的擁抱……我身上每一個細胞、每一個感官都如此熟悉而且渴望。我抱緊了他,閉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了,什么都不重要了,就算明天他就要和別的人結(jié)婚,就算他已經(jīng)不再愛我,就算他嫌棄著我……現(xiàn)在我在他懷里,這就夠了…… 我死命地糾纏著他,主動得都有點厚顏無恥。佐正,你現(xiàn)在是我的……你不要離開……明天到來之前,你只能想我一個…… 我就像那些絕望無奈的棄婦一樣,在最后的時候只能掙扎著,要用身體留住自己心愛的男人。他還肯碰我,太好了,他沒有嫌我骯臟……我在他進入的時候淚流滿面。 陽光刺得我睜開眼睛。啊,天都亮了,好像已經(jīng)快中午了。我頭還是暈得厲害,也許是因為時差,也許是因為昨晚…… 想起昨晚,我驚跳起來,張皇地看著左右。床上空蕩蕩的,他不在。 失神了一會兒,我虛軟地爬下床想找自己的衣服。 “起來了?”他突然從廚房探出頭來,看起來神清氣爽的樣子,“你等一下,在床上別動,我把早點給你……當(dāng)然,你要是總算有了先刷牙再吃東西的好習(xí)慣的話,我會更高興?!? 我呆呆看著他把牛奶、煎雞蛋、烤面包和火腿放在盤子里,然后送到我面前。 其實不吃也沒關(guān)系,看到你還在,我就很開心了。 “傻瓜,發(fā)什么呆?!彼竽笪业谋亲拥溃眉路自谖疑砩希骸安灰鴽隽?,快吃,乖?!? 我覺得好像在做夢,這一切都像曾凱出現(xiàn)之前的那段日子一樣,那么溫暖幸福。我連動都不敢動,害怕一動就把這個最美好不過的夢境戳破了,然后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躺在那張寬大冰冷的床上,和以前的無數(shù)次一樣臉上掛著眼淚。 “喂,我不會把你給累傻了吧?快吃,東西要涼了。我先去換衣服,你要快點哦。”他解開身上的圍裙,從衣柜里小心翼翼取出一套西服,走進浴室。 我突然驚醒了,他去換的西服是……對了,他今天就要結(jié)婚了! 他換好衣服出來,看我還是怔怔地發(fā)愣,過來不客氣地敲我的頭:“怎么不聽話啦!再不吃我就要用灌的了哦!吃了飯還要收拾收拾,安志洛他們馬上就要來了,你不快點就來不及……” 后面的話我沒聽見,我只聽到一句話,志洛他們馬上就要來了。 我吸了一口氣,心臟那個地方痛得要縮成一團。志洛要來了……那我是該快點起床,我該走了。 樓下傳來汽車不耐煩的喇叭聲,“靠,這里按喇叭要罰款的!”佐正把頭探出窗口大吼,“吵什么吵,馬上就下來啦!志洛他們都來了,你看你還不快點。” 我沒說話,就那么傻傻地看著他,佐正,你真的不要我了? “I服了YOU!”佐正一把把我扛了起來扔進浴室,拿條毛巾三兩下抹了抹我的臉,逼我草草漱了口,再給我套上一套衣服。然后又把我扛在肩膀上走了出去,用腳關(guān)上門。
我完全愣住了,他給我穿的是什么啊,這不是我的衣服呀…… “靠,你們小倆口不用浪漫成這樣吧?!笨吭谲囬T上光鮮得無人能比的志洛,瞪著佐正像扛炸藥包一樣把我扛過來,丟進車里。 “沒辦法,我們方其大少爺一大早就傻了,只好這樣?!弊粽纯幢恚骸艾F(xiàn)在還來得及吧?你們東西都帶好了吧,那個……”他趴在窗口問我:“方其你的護照帶了嗎?” “在昨天那衣服的口袋里……”我大腦根本不能運轉(zhuǎn),回答純屬條件反射。 “靠,不早說!”佐正劈里啪啦地跑回樓上去。 我木頭一樣地坐著,直到旁邊的可東把手放在我面前晃晃:“方其哥?” 我看向他,不是眼珠在動,而是整個腦袋扭過去,用的還是木頭一樣的眼神。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犯糊涂……沒事,反正佐正哥以后會跟你解釋清楚的。先跟你講重點。我們過會兒要去機場,飛到法國去結(jié)婚。只有那里和荷蘭才承認同性戀的婚姻,你是和佐正哥,我是和志洛?!闭f到最后一句,他清秀的小臉紅了。 “啊……”我總算緩過口氣來,“可是為什么……” “好了,東西都帶齊了,我們走吧?!弊粽蜷_車門鉆進來,“可東你到前面和你老公一起坐去,我有話要和你方其哥說啦?!? 可東“呵呵”地笑著爬到前面,安志洛湊過去迅速親親他:“親愛的,我呆會兒下了車也要扛著你走,咱們決不能輸給后面那倆老家伙呀?!? “開你的車吧!”佐正撈起束花砸在安志洛腦袋上,然后把我抱進懷里。 “靠,徐佐正,不會吧,連花也買,法國買不到這玩意兒還是怎么的!” “嘿嘿,這邊東西便宜。” 然后去機場的路上,我就聽著佐正的滔滔不絕的說著…… “那個曾凱真夠絕的,求他那么多次,都不肯告訴我電話。還有你那生死之交文威啊,干嘛老拿防賊的架勢防我,我話都沒問完,他就驚恐萬狀地狂搖頭。后來實在熬不住了,你看連志洛和可東都宣布要結(jié)婚了,我倒只有眼紅的份。只好再去求文威,求他給你打個電話就說我要和志洛結(jié)婚了,看看能不能把你給逼回來,嘿嘿,想不到還真有效,早上才打的電話,你晚上就出現(xiàn)在我家里了。”他得意洋洋。 “那我要是不回來呢?你是不是就真隨便找個人過日子了?”我覺得自己被設(shè)計了,非常郁悶。 “我當(dāng)然是做兩手準備啦,你要還不肯回來,多半是變心了。那我馬上拿刀去逼文威,然后沖到美國LA,在你家門口圍追堵截,管他什么法子,全用上了,不逮到你,我就賴著不走了!” “呸,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無賴!”我滿腹不爽地掐他的大腿,他齜牙咧嘴地忍著不叫出來。 志洛從反光鏡里看了我們一眼,對可東嘆口氣:“寶貝,你以后可千萬不要這樣對我,你老公的身體比某個農(nóng)民嬌貴多了!” 可東低著頭輕輕地笑,然后志洛就湊過去親他。 佐正緊張地大叫:“安志洛,你好好給我專心開車啦??!這車你到底買了保險沒?。 ? “佐正……” “恩?”在飛機上大家都昏昏欲睡的時候,我扯扯佐正的衣服,他睜開眼睛寵溺地看著我:“怎么了?要喝水嗎?” “不是……佐正,我……我以前你都知道的……你真的不嫌棄我嗎?那么糟糕的過去……” 他嚴肅地想了想:“老實說,換了別人我一定會嫌棄他的,不過……”他側(cè)過來吻了吻我,“你是方其呀,不管什么樣的方其,我都沒辦法不喜歡。只要是你這就夠了,只要你還愛著我,我就一定要你在我身邊……怎么都不放開你……” 他用力擁緊我,我的頭埋在他胸口,聽著他的心跳,舒服得要掉眼淚了。 “那時候我就不該放你走……你看我多傻,當(dāng)初怎么會放你走呢?你不在的這半年里,我發(fā)瘋一樣的到處找你。沒有人知道你去哪里了,知道的也不愿意告訴我……還是文威看我可憐,估計也是被我死纏爛打的弄煩了,才說你回美國去找你父親。其實我讓他騙你我要結(jié)婚的時候,我心里真的一點底都沒有。我覺得我是在賭運氣,賭你是不是還愛著我。我害怕……從來沒有那么沒把握過,我怕等一天,兩天,三天,你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方其,你能再回到我身邊,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方其……我愛你?!?
當(dāng)著飛機上那么多人的面,我主動吻了他。 婚禮實在是很烏龍,昏了頭的牧師居然說:“方其,你愿意接受安志洛做你的丈夫嗎?” 而且更糗的是,因為緊張過度,我們四個居然一起大聲說“愿意!” 交換戒指的時候,我看到志洛握著可東的手,抖得跟篩糠一樣,心中狂笑不已,沒注意到佐正已經(jīng)捏著戒指,往我手上套了半天都沒套進去。 大功告成的四個男人,走出教堂還在互相攻擊。 “志洛你丟人吧你,親吻新娘的時候還要可東低下頭來!”佐正惡毒地說,他對那句“方其你愿意接受安志洛做你的丈夫嗎?”以及后面整齊的一聲“愿意”一直耿耿于懷。 “我呸,方其,你認真看清楚了,你老公給你買的戒指說不定就是個假貨,呆會兒回去就趕快讓我給你驗驗吧!” “你住嘴,這是貨真價實白金鉆戒,倒是你那個,鉆石大成那樣,八成是仿冒什么的,說不定還是塊玻璃……” 我和可東在旁邊狂笑中。那兩個男人已經(jīng)準備互毆了。 “等我把西裝脫了!”佐正說。 “說好了,打哪兒都行,不許打臉!”這是志洛。 我們笑著看自己愛的那個人,不用轉(zhuǎn)頭,我也知道可東的目光和表情一定和我一樣專注而幸福,好像我凝視著的,和他凝視著的,加起來,就是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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