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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店里總是那樣的,散發(fā)著舊物件的古老氣息,光線有點昏暗,漫著難以言喻的寧靜。穿過瓷器、石雕、字畫和青銅器的包圍,走上咚咚發(fā)響的樓梯,狹長的店鋪像條走廊,緊挨著碩大的佛雕和一時說不出名頭的古董物件,往里走,只看見寫字臺上高高的古花瓶和疊至半米高的書籍。他縮在書桌后,正凝神在網上搜尋著什么。他叫馬正華,二十多年前,從靖江跑到上海做小木匠,如今,他已是上海城隍廟古玩街上最大古玩店的老板。
斜橋小木匠闖上海
馬正華,靖江市斜橋鎮(zhèn)六助村人,今年39歲。
農村人家,家境窘迫,加之兄弟姐妹多,馬正華讀書讀到初中就輟學了。17歲那年,他在村里干起了木工活??诚鹿眍^楊做衣架賣,或者替人家干零活。一個工2元不到,他這個小學徒,工錢更低。18歲那年,村子里有一些人奔上海去了,他也就想到大上??匆豢础榱速嵶懵焚M,他一連干了三天三夜,幾乎沒怎么歇,心里念叨著:這回票子可以多賺幾張了。突然眼冒金星,手下的刨子刨出的木花怎么是鮮紅鮮紅的?鼻孔怎么是涼涼的?是鼻血一串串流了出來,自己都不知道。主家有些不忍,就多給了幾張2元的票子。他捏著工錢買了到上海的車票。
他在上海做起了小木匠。每天站在木行或者裝潢店門口等候生意。人家一瞅,小毛孩子一個,就讓他打點零工。人家把地址一開,約他某時某刻上門服務,修修五斗櫥啦,修修寫字臺啦,大點的“工程”,就是把一間房隔成兩間,做做板壁。一天工錢大約5元左右。公交車他是不敢坐的,開銷太大了,無論多遠,背著三四十斤重的木匠工具袋,總靠鐵腳板來去。晚上洗腳嘴直咧,一看腳底是一串血泡。
這樣的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是第二年的一個秋天的晚上,他走到蘇州河邊,在河邊徘徊,到了深夜,雨早把他淋濕了,他還呆立著。有人輕輕地拍拍他肩膀:“小兄弟,別想不開啊。”好心人笑笑走遠了。年輕人血氣方剛,他居然猛地抓起那個吃飯家當——工具袋,一把甩到了蘇州河,使出勁來大喊:“我要重新開始!重新開始!”
600元血汗錢買來廢品
馬正華想起了父親。父親14歲時就到上海闖蕩,打工做木匠活,后來成為上海體育器材四廠的工人,1962年下放到靖江。父親在上海做木工時,經常幫助上海人家修理紅木家具,在紅木鑒別方面得到過點撥,馬正華也因此練就出了一點眼光。父親說過,做紅木,上海灘上能淘金。
于是,那段時間他走街串巷,常常要光顧一下廢品回收站。他還上門收舊貨,有時也能淘到一些紅木小物件。這樣的小生意能夠賺到個50元,就是發(fā)筆小財啦。
一個夏天的日子,他在老城廂里轉悠。一個個小地攤前,熱熱鬧鬧的。一個舊舊的瓷器小盤子,據說是清代什么代的,開價居然是2000元。這不由他不心動,于是,他減少了走街串巷的時間,設法把這里面的道道弄明白。他仔細看,他認真聽。這才明白,一稱得上古董,價格就往天上飛。古董里面有玉器、瓷器、漆器等等等等,年代有民國有清代有明代。他還到文物商店去看,去請教營業(yè)員。一次次去,人家看外鄉(xiāng)小伙子老實木訥,一臉誠懇,跟他熟了,也指點了一點門道。
他自己以為有點眼光了,一次他拿出全部家私600元,開始收古董了。那天,走到一條弄堂的石庫門前,一個中年人見他來收古董,就從包裹里取出一個黑乎乎的盤子,神情傷感地說,新房子要裝修,缺錢花,就把這家傳的東西拿出來賣。馬正華一看,倒像是有些年頭了,光澤溫和,白底黑文,透著古樸,便問對方什么價,對方開價1000元。沉默了好一陣子,他把衣袋全部掏了一遍,摸出400元,再加碎票子,一共605.73元。對方無奈地同情地點點頭,成交了。
第二天,他就在老城廂里,將這個瓷盤子擺出來了。一個上午都沒有人來正眼瞧一瞧。正苦惱間,來了一位老先生,一副慈祥長者的風范。他拿起盤子端詳了起來,還敲了敲,聽聽聲響,問:多少錢?馬正華怯怯地:“1000元?!崩舷壬Σ[了眼:“你是賣古董么?這東西沒有年頭,而且,盤底有不小的裂縫,不用看,聲音都聽得出來。這是廢品呀。你要賣錢,一點沒戲唱?!瘪R正華眼淚都要急出來了。好不容易積起來的600多元,就砸啦。難過歸難過,他還是恭恭敬敬雙手抱拳:“后生向您一拜,往后多多指點?!辈恍乙苍S是有幸的開始。馬正華結識的老先生,乃是一位教授級文物鑒賞專家。
舊木箱中竟藏有兩根金條
那老先生和馬正華熟了之后,送了他一個舊木箱。這木箱不值什么錢,可不料木箱里面有個小機關。打開一看,一道金光閃了出來,里面居然有兩根小金條。那時候馬正華窮得丁當響,這兩根小金條意味著什么?他心跳得厲害。但家鄉(xiāng)的古訓他記得很牢:“再窮,也不要眼紅。做人要守規(guī)矩。”他沒有猶豫,就把金條送還老先生。從此,老先生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弟子。
以后,馬正華向老先生借書看,自己也買點書看。鑒賞眼光比以前好一些了。
覓得寶,挖到第一桶金
兩年后的一個黃昏,馬正華在一個小鎮(zhèn)上被一個漢子叫住了,又是一個瓷盤,又是開價1000元。那漢子說得爽氣,“我自己是不懂的,但是鎮(zhèn)上識貨的人說值錢?!瘪R正華仔細端詳,光澤溫潤,似乎有些年頭,想買??诖挥?00元。價格怎么也談不攏。他想走了。那人一把拉住他,“想買,800元再加你戴的手表,行嗎?”天色暗了,馬正華有點吃不準,就想一走了之??赡菨h子一副愁容道:“這錢,是給老母親開刀用的。”馬正華心一軟,成交了。
第二天,馬正華就把瓷盤在老城廂里擺出來了。一個盤子孤零零地在地上,很少有人來瞄上一眼。從上午到中午,眼看太陽從高樓后面往下走。這時來了一位穿中山裝的中年人,仔細端詳了盤子,足足有半個小時,不發(fā)一言。終于那人問:“開價多少?”見那人老辣的眼光,他囁嚅著,不敢發(fā)聲。行里有個規(guī)矩,開出多少價,便不能收回,就低不就高。突然對方目光一亮:“7000,怎么樣?”馬正華心猛跳,天文數字?。∷`光一閃,既然這么個開價,肯定大有價值!于是說:“實在對不起,現(xiàn)在我?guī)煾缸唛_了,他不在,我不能開價。改日吧?!闭f著匆匆收攤,直奔老先生那里去了。
老先生立刻取來老花鏡,一遍遍看,兩眼放光,雙手顫抖:“孩子,你覓到寶啦!這是明代的青花瓷器,不是1萬元,10萬元都不止啊。”
這就是十多年前馬正華的一個真實的傳奇。他沒有告訴記者,這古董最后到底賣了多少錢。但這也許就是馬正華的第一桶金。后來,他依然吃苦耐勞,依然在風雨之中,走街串巷。時光一點點流逝,他從擺地攤到開店鋪,市面越做越大。
上海古玩圈有支靖江“馬家軍”
馬正華做古玩,身后有一支二三十人組成的古玩收購隊伍,成員絕大多數是馬正華帶過去的靖江老鄉(xiāng)。他們穿梭在大上海的里弄里,收集散落在民間的古董。在上海古玩圈內,他們被稱為“馬家軍”。
對“馬家軍”成員而言,他這個“馬教頭”是家長,是導師。他長年包租賓館供大家食宿,還悉心向他們傳授經驗,教他們鑒別古董的知識,買賣古董的竅門,古董論價的標準。在他的培養(yǎng)、引導下,不少靖江老鄉(xiāng)長了出息,有人掙了錢回來蓋了樓房,有人也當起了小老板。
馬正華做事低調,不喜張揚,記者采訪他時,他操著鄉(xiāng)音說:我很一般,不值得寫。他應該是這樣的一個人:熱愛古董,喜歡一個人靜靜地與古董對話。二十年的時光打磨,他練就了一雙慧眼,也形成了關于人生的思索。
他說:“看到有上百年、幾百年的古董,靈感就來,自有默契,仿佛它會和我對視,和我說話。如果是仿制的東西,怎么也不會來一丁點兒感覺?!?/P>
他說:“我喜歡的古董,要一代代流傳下去。我的兩個孩子都在上學,一個在上海,一個在靖江,我要他們發(fā)奮讀書,別指望將古董變成財產,去過享受日子。最苦的時候,我喜歡稀飯,喜歡饅頭,現(xiàn)在日子好了,我也是這樣。我喜歡過平靜的日子,沒什么好張揚的。我買了房子,也是很一般的。買了車子,也是很實用的面包車。名牌衣服從來不穿的。買名牌,不如買點古董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