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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zhàn)時期,我們都熟知兵學家蔣百里的名言,他說日本盛產清酒、櫻花和鯉魚,這三樣東西可以代表日本人:清酒沒有后勁,象征日本的國力難以為繼;櫻花突然滿樹盛開,也一夜敗落干凈,象征日本的國運無常;廚師烹魚前,鯉魚躺在砧板上不動,象征日本人的武士道精神??膳碌氖乔寰坪裙饬?、酒廠再造,櫻花謝盡了、明年重開,鯉魚死了、來世輪回,京滬論客高分貝唿喝,教人莫唱「何日君再來」。
那時國民政府船只有限,東北的遣送工作排在最后,我到瀋陽時,馬路兩側日僑擺了多少地攤,出售他們帶不走的東西,維持目前的生活,大件如鋼琴沙發(fā),小件如玩偶花瓶,雖說家產充公,當局并未禁止。那些專售「小件」物品的地攤最有看頭,日本文化琳瑯滿目,地攤后面幾乎清一色的「跪」著一個女子,絕對沒有男孩子出現,只有他的母親或姐姐,她們給「男子」留面子。她低著頭,雙目下垂,并不真正照顧她的貨物,任憑顧客自動取貨,自動照標價付款,如果有人白白拿走,她也沒有任何表示。偶然有男人(多半是關內來的中國大兵)伸手去摸她的臉蛋兒,強迫她抬起臉來,她的反應是「三不」:不合作,不掙扎,不出聲。
資料顯示,東北地區(qū)有日僑一百三十萬人。瀋陽一地大約有二十萬人,其中婦女占百分之七十,包括由日本來的營妓舞女。日本占領東北后,向東北大量移民,移民是他經營東北的重要手段之一,日本人是特權份子,一聲投降,全成了擱在沙灘上的魚。那時她們非??謶?,她們熟知日軍在中國造了甚麼樣的孽,伸長了脖子等待中國軍人的屠刀。她們?yōu)檎煞蚱蛎?,為子女乞命,為自己乞命,既而發(fā)現中國男人所要的不過如此。她們也弄不清楚眼前這個中國人誰有多大權限、誰能發(fā)揮多少影響力,她們完全順從「中介人」的擺布。 所謂中介人,主要的是日俘管理所的中國干部,各方「權勢」向他們要女人,他們晚間把年輕女子送到指定的地方。瀋陽外圍某市的市長,每夜換一個日本女子侍寢,他向人夸耀,他打算一年睡三百六十五個日本女子,自稱民族英雄。管理日僑的處長和他所屬的許多所長,都由當地黨政要員兼任,他們從來不把這項兼職寫在履歷表上,他們的傳記和墓志銘夸盡當年勇,從未提起管理日俘這一段。 「淫媒」之類的人物也應運而生。我有一位本族的長輩,他在關內工作,因業(yè)務需要,經常往來瀋陽,為起居方便,他在瀋陽市買了一幢日式房屋,他若不來瀋陽,房子就由他軍中的密友們自由使用。管理房屋的副官告訴我,許多上校、少將級的人物輪流在那幢房子里宿夜,年老的日本婦女晚上送年輕的日本女子來,那些軍官喝酒的節(jié)目也省了,有時一個人睡人家兩個,有時兩個人睡人家一個。關于這幢房子和它的主人,以后還有故事可講。 美色也是階級,漂亮女子總是歸官位高的人,門當戶對。聰明的美女也總是趕快找一個「英雄」獻身,受他的保護,免得再去伺候一個一個「人下人」。那年代,女囚收監(jiān)以后,倘若無背景而有姿色,很可能由典獄長之類的人物召去陪睡,若是不從,她就會落進那些看守員的手里,他們輪流縱欲,使她悔不當初。日本女子毫不遲疑接受了她們的命運,而且竭力減少了損害。 據說在床上,日本女子委屈迎合,那一份從里到外澈底奉獻,才真是「無條件投降」。而且她們穿著華美的和服來,脫掉和服,里面并沒有內衣,男人的這份驕傲和享受,也許只有皇帝召幸后宮嬪妃才可以得到。日本男人太剛,幸虧日本女人來補救,戰(zhàn)勝國的男人嘗過日本女子的委婉承接之后,對這個戰(zhàn)敗國有寬恕心。 后來我到臺灣,結識了一位劇作家,他當年在軍中做政工,他的部隊第一批出關,進占瀋陽。他的官階雖然低,卻也有一段醇酒婦人的日子,他說,他們當時的口頭禪是「以個人幸福慶祝抗戰(zhàn)勝利」。他胸中有許多日僑女子的故事,但是沒來得及寫出來。 我從他那里知道,日本的女人和少女,裝束有別,他們找來的都是女人,上了床才發(fā)現是少女。他們納悶:向來只見女人冒充少女,何曾聽說「反串」?后來明白了,日本少女認為貞操神圣,婦人就沒那麼嚴重,她以女人裝扮保留自尊心,同時她也表示大割大舍,沒有甚麼「過渡」。那時中國男人嫖妓,也指明要日本女子,老鴇常以中國女子冒充。有經驗的嫖客說,識別真?zhèn)魏苋菀?,你把手伸進女孩子的衣服里,撫摸她的胸部,如果她的肌肉溫暖柔軟,她是日本人;如果她的肌肉冰冷僵硬,她是中國人。面對橫逆,日本女子有她的哲學,她完全撤除了心理的防線。日本女子掛在十字架上,替日本男人擔當罪孽。 動蕩之世,「每一個維持尊嚴的男人,背后都有一個犧牲尊嚴的女人?!谷毡灸腥颂澢分袊?,中國男人虧欠日本女人。并不是每一個女人都有美色,正如并不是每一個男人都有權勢,雙方都有自知之明,不得已而求其次,連我們的幾個班長都沒留空白,他們總是白天外出,匆匆趕回來參加晚點名,一臉酒色財氣,連長訓話,要求大家「節(jié)制」。后來知道,美軍占領日本以后,日本女子為美軍官兵布置溫柔鄉(xiāng),賺外匯,也爭取美國對日本的同情。美國記者發(fā)出報導:「東京的婦女大半是妓女」。中國記者水平高:「日本的女子大半是西施?!刮魇奚馍?,圖利本國。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臺灣企業(yè)家許文龍舊話重提,他稱贊日本女人犧牲色相,挽救日本危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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