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貴學校管理沉思錄⑨

國家督學  北京十一學校校長 李希貴

教育學首先是關(guān)系學

教育的崇高，教師的神圣，我們已經(jīng)說了若干，而且還可以繼續(xù)說出許多。但是，如果教育不能創(chuàng)造一個令人歡暢的氛圍，再好的良苦用心也會大打折扣；盡管教師自古就是一個被認為值得尊崇的職業(yè)，但如果不能與學生心心相通，再好的鋪路石上也沒有學生踏入?；貞涀约?/SPAN>30年教育生涯里與學生的風風雨雨，我深切地感受到，教育學其實首先是關(guān)系學。

英國教育家斯賓塞有句話，幸好被我初入職時看到了。他說，教育者的全部奧秘就在于如何愛護學生，如果你討厭學生，那么你的教育還沒開始就已結(jié)束。我想把這句話說得再嚴重一些，不要說討厭學生，就是你處在一個中庸的狀態(tài)，既不討厭也不喜歡學生，教育也有可能要結(jié)束。

后來，我又看到了一本對我影響至深的書，美國著名成功學家戴爾?卡耐基的代表作《人性的弱點》。在書中，卡耐基提出了一個重要命題，即如何使人喜歡你。他的這個命題讓我認為，《人性的弱點》不僅是一本管理學著作，更是一本很有價值的教育學著作。為什么這樣說？是因為如何讓學生喜歡你，是所有教師面臨的最大挑戰(zhàn)。

這也許有些出人意料。過去我們講“師德”，基本上是用全部精力去研究教師應該怎樣為人師表、蠟燭成灰，我們有點固執(zhí)地認為，只要我愛你了，你就會喜歡我。豈不知，一旦我們的愛承載了過多的使命，帶著另外的附加條件，孩子們就會從中“嗅”出別樣的味道。真實的情況是，孩子們常常拒絕帶有“異味”的東西。

在我們十一學校的行動綱要里，有一章是專門談師生關(guān)系的。其中一條明確提出，師生關(guān)系的主導方在教師，教師應主動承擔起建立良好師生關(guān)系的責任。這樣一來，老師們心上的壓力可能更大。但沒有更好的辦法，因為我們面對的是一些尚未成熟的懵懵懂懂的孩子，如果他不喜歡你，他就不會相信你；如果他不相信你，任何崇高的使命和宏大的目標都是空中樓閣。

在中國的文化背景中，我們一直不太愿意承認“關(guān)系”的重要性，還經(jīng)常把“關(guān)系”當作貶義詞，因為我們覺得，“講究關(guān)系”和“沒有原則”似乎可以劃上等號。這嚴重影響了我們對“關(guān)系”的研究，也影響了我們以關(guān)系學的原則去提升工作與生活的質(zhì)量。如果我們能正視“關(guān)系”，設定關(guān)系學中的一些底線，堅守一些關(guān)系學的基本原則，關(guān)系學其實是一門健康的學問。

像與教育有關(guān)的關(guān)系學，就是操作性很強的行為關(guān)系學。老師和風細雨的聲音，露出八顆牙齒的微笑，盡快記住所有學生名字的技巧，特別注意傾聽，等等，都是建立師生良好關(guān)系的基礎。如果我們能夠認可這門學問，敢于將關(guān)系學放到師范專業(yè)的課程里，放到教師專業(yè)成長的培訓里，甚至放到學校招收新教師的考察里，教育也許會變得更美好和更順暢。

誰來判定師生關(guān)系的質(zhì)量？

師生關(guān)系構(gòu)建的主導方在教師。但同時我們也必須承認，判定師生關(guān)系質(zhì)量的權(quán)利卻在學生手上。換句話說，只有當學生認為他和你關(guān)系很好的時候，這才是真實的良好的師生關(guān)系，也只有在如此的狀態(tài)下，真正的教育才會發(fā)生。

有一天，一位學業(yè)成績不佳但喜歡畫畫的學生很自豪地告訴我，今天他被美術(shù)老師“踹”了兩腳。他那興奮的神態(tài)，令我好生奇怪。細究之后才知道，那位令他崇敬、叫他折服的美術(shù)老師對他取得的進步實在是按捺不住、無從表達了，只好以這樣一種頗有點別致的方式表達對他的獎賞。這種越“踹”越近的師生關(guān)系和教育方式，我們必須加一個“不可盲目效仿”的溫馨提示，理由就是如此的感情基礎不是一日夯實的，如此醇厚親密的師生關(guān)系也絕非輕易成就的。

其實，對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孩子的感知能力比我們成年人想象的更加強大。你看，即使不到一歲的嬰兒，也會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態(tài)度，是哭是笑全有來由。一位陌生人對他巧言花語也很難從媽媽的懷里帶走他。為什么？是因為你的表情、體態(tài)全在對他說話，孩子們通過這些，一眼就可以看到你的內(nèi)心。

師生相處亦是如此，學生們常常能夠敏銳地看透教師，你是不是一切從他們的角度出發(fā)？是不是真心為他們的進步高興？是不是為他們的失敗“感同身受”？學生們知道得一清二楚。正因為此，我們在校園里常?？梢钥吹竭@樣的情景：有些老師一廂情愿地為學生想了許多，做了許多，可并沒有把教育的種子種入學生的心田，學生沒有發(fā)自肺腑地接納他們，他們教育的園地里也就顆粒不收；但也有部分老師，無論是和顏悅色，還是嚴辭正色，都能得到學生的認可。分析其中的差別，就是師愛有沒有被學生所接受，所認可。

一旦師愛被學生所認可，它的力量是非常巨大的。2011年6月，北京的一場強降雨考驗了城市的應急能力，也考驗了剛好放學的孩子們。剛要下班時，我接到了一位同學的電話，他很急切地告訴我，這個時間萬萬不可開車回家，因為他發(fā)現(xiàn)路上的積水已淹沒過了好多汽車。我相信，在這位同學的心目中，我已經(jīng)是他的朋友；此時，我也非常自信，在對他的教育和影響上自己擁有了力量。在強降雨前，我還在辦公室里接待了另一位高二女生，她剛從美國交換學習一年回來，在大洋彼岸那所著名的女校里過得很快活，但對十一學校的思念卻與日俱增，因為，“這里有著日夜與她心靈對話的老師們”。這次回到北京，她第一個想法是，要向校長說一說她在美國學校里的感受，她希望十一學校能夠借鑒其中的一些東西，也希望學校能夠越來越好。

我知道，當我們有了這樣一種師生關(guān)系的時候，我們就能夠自信地說，教育其實很有意思，教育其實也很簡單。

讓校園里生長學生的想法

因為安全原因，學生公寓限電，給學生手機充電和電吹風用電帶來了不便。于是，在學生的建議下，我們在學生公寓大廳安放了手機充電裝置，并在每一個樓層設立了專門的吹風間，以方便學生，自然得到了同學們的歡迎。

不久，我與學生共進午餐。一位女同學提出了許多建議，其中不乏一些很有價值的想法。我和其他同學對她投以贊許的目光。她笑著對我說，校長，你知道嗎，在公寓里設立專門的吹風間的建議是我提出來的！那是我為學校提的第一個建議，沒想到幾天時間就成為現(xiàn)實了！

看著她那充滿驕傲的神態(tài)，我想起來了，那是兩個月前我收到的一個長長的短信，其中列舉了住校生的許多苦衷，而且提出了很具體的、可供選擇的幾種解決方案，短信打動了我，問題也很快得到了解決。

從事教育多年，我明白，很多學生之所以沒有自己的想法，完全是因為缺乏生長想法的土壤，他們的想法在校園里是不是有人傾聽，是不是得到尊重，而尤其是可不可以變?yōu)楝F(xiàn)實，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

近一段時間，有關(guān)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的會議、論壇、文章鋪天蓋地，但作為局內(nèi)人的我卻喜憂參半。喜的是，得到了大家的重視；憂的是，許多人在搬運名詞、販賣概念，而真正讓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可以落地生根的“實招”卻并不多見。如果校長、教師只是一味地跟在文件和專家的話語體系后面，鸚鵡學舌，那明天的校園又怎么能看到創(chuàng)新的希望？

教育，應該在尊重的前提下施行。在所有的尊重里，教育者發(fā)自內(nèi)心地尊重孩子們自己的想法是首要的。如果不能做到這一點，學生的創(chuàng)新火苗就會被無情地扼殺掉。

所以我們在學校網(wǎng)站上開發(fā)了若干個互動平臺，把校長的手機號碼公布于全校學生，鼓勵學生向校長表達自己的想法；我們將班級、學校各類活動的策劃權(quán)交給學生；與學生密切相關(guān)的資源配置方案及設備購置招標等，也由學生參與甚至主持；每月一次的校務會議，其中必有一項學生的議題，并由相關(guān)的學生參與討論審定；作為學校的最高獎項，“校長獎學金”也專門用來獎勵學生的想法。

管理學上有個重要原理，就是你希望看到什么，什么就會越來越多。當我們希望校園里生長更多學生的想法時，一個生機勃勃的校園氛圍馬上就會誕生，而創(chuàng)新精神自然也會在校園里蓬蓬勃勃。

                                                     [責任編輯  梁偉國  李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