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想象，一座AAA級旅游景區(qū)的寺廟，一年的承包費竟高達720萬元。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寺中那些為游客解簽占卜的出家人幾乎全是“冒牌貨”。廣西游客歐朋知道真相后，頗為吃驚，盡管他與寺中“大師”曾“短兵相接”，甚至被“大師”強迫捐出23400元的功德錢，但他還是不敢相信，佛門內(nèi)還會有假和尚。像歐朋一樣，那些懷揣虔誠的游客跨入這些寺院的門檻的瞬間，就成為待宰的羔羊，少則數(shù)百元，多則幾萬元。佛門的威嚴戰(zhàn)勝理性，源源不斷的功德錢最終落入了承包者的口袋。

“滇南第一簽” 導游領游客到寺廟求簽

寺廟承包大約開始于上世紀90年代中后期，隨著旅游業(yè)的發(fā)展，處于風景名勝區(qū)內(nèi)的寺院便成了“香餑餑”，私人向寺廟主管部門交納一定費用后，采取入股或承包的方式經(jīng)營寺廟，再請來僧侶，通過功德錢和香火錢賺取利益。然而，這一國家明令禁止的行為，在利益驅動之下不斷發(fā)展壯大，承包費用逐年攀高，經(jīng)營者開始聘用社會閑雜人員通過欺騙和訛詐的方式盈利。歐朋去的昆明宜良巖泉寺便是其中之一。

2011年10月12日，歐朋帶著妻子和兩位親友報了去石林的一日游旅游團，每人160元。大約上午11點左右，在逛了幾個購物點后，他們被拉到了昆明市宜良縣巖泉寺，這里距昆明市區(qū)60公里，是去石林的必經(jīng)之地。

巖泉寺位于宜良縣縣城，背靠伏獅山，因巖中涌泉而得名，始建于明朝景泰年間，期間多次被毀，數(shù)次修復擴建，特別是文革中損毀殆盡。經(jīng)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重建，1995年12月，宜良縣政府批準其為宗教活動場所并對外開放；1999年，昆明世博會和云南省旅游局將其定為旅游定點接待單位。2008年12月，巖泉寺晉升為AAA級景區(qū)。

導游告訴歐朋，在巖泉寺求簽頗為靈驗，當年名妓陳圓圓在此求簽，大師言其必皈依佛門，最終一語成讖，故此地也有“滇南第一簽”之譽，游客到此都會求簽請大師釋疑。下車之后，導游變成了巖泉寺的“工作人員”，并給每個人一個胸貼——免門票和免費用餐的標志。歐朋跟著導游進了寺廟，在“滇南第一簽”牌匾下，每位游客跪著在簽桶里抽了一根竹簽。與其他地方不同，這里的簽只有編號。歐朋的噩夢便由此開始。

刷卡燒高香 燒600元的香可轉危為安

2011年10月28日，記者隨團體驗了整個過程。記者抽到了14簽，在一旁登記后，工作人員給了一張寫有14號字樣的紙條。隨后，導游帶著本團游客來到不遠處的風水轉運堂，也就是解簽房。每位游客將紙條和10元解簽費交給工作人員后，會得到一張與簽號對應的解簽單。但這項工作進行得極不嚴謹，記者的簽轉眼間就由14號變成了40號。手拿解簽單的游客在簽房外排隊等候，“大師”一對一解簽答疑?？赐昴缅e的簽單后，大師說記者陰陽五行不調(diào)，身后有家災和風水災，而這是一個轉運簽，若把握不好后果不堪設想。隨后，他指著有碗口粗，一米多長的香說，燒此香便可轉危為安，600元一支，并要求記者把名字留下以便其在大雄寶殿誦經(jīng)百天。記者說沒有這么多現(xiàn)金。“大師”沉吟片刻，低聲問道：“帶信用卡了嗎？”

記者說沒帶卡，“大師”便推薦另一款200元的香，記者說，也沒有現(xiàn)金。這惹惱了“大師”，他突然瞪著眼，指著菩薩像大叫：“你燒不燒？在菩薩面前說假話，你給我出去?！?/p>

可歐朋卻沒有這么幸運?！按髱煛本嫠?，要燒10800元的香，否則家里人有性命難保?！八f了很多難聽的話，我有點受不了了，本來就是求平安的，誰愿意在佛門聽到這些啊。”歐朋還告訴“大師”，這些功德錢就算是給剛大學畢業(yè)的兒子求個吉利。未曾想到，剛刷完卡，身披袈裟的長者就走了過來，為其摸頂，要其再為兒子燒12600元的香，否則兒子將有滅頂之災。這時，他突然發(fā)現(xiàn)妻子和親友都不見了?！八麄儜撌枪室獍盐覀兎珠_的?！睔W朋事后回憶。

歐朋說，這是他這輩子辦得最窩囊的一件事，“他們就是利用我保平安的心理，在那種氛圍下，他們突然強硬，我就害怕了。跟黑社會一樣，完全是敲詐。”醒悟后的歐朋打通了昆明市旅游局的投訴電話，最終在昆明市旅行社協(xié)會一日游分社的協(xié)調(diào)下，拿回了這筆冤枉錢。

天價承包費 720萬元承包給私人老板

巖泉寺是石林九鄉(xiāng)一日游旅行團的必游景點。停車場里常常停著幾十部旅游大巴，寺廟內(nèi)也是人山人海，一位工作人員說，旅游季節(jié)一天的客流量保持在三四千人左右，均來自旅行團。

事實上，這座寺廟在游客中的知名度遠勝于當?shù)厝耍ッ魅瞬⒉皇煜に?。沒有游客也就沒有巖泉寺的今天。2001年7月，該寺院管委會邀請昆明南方國際旅行社商議并簽署了以寺廟景觀為主開拓旅游業(yè)務的相關協(xié)議，當年接待游客即達20萬人次，收入突破200萬元，加上在縣內(nèi)住宿、餐飲、購物等，旅游銷售總收入超過500萬元。2002年，寺院又開設“農(nóng)家樂”，形成新的旅游賣點，這便是巖泉寺商業(yè)化的開端。

據(jù)《2004-2005云南宗教情勢報告》：自1993年以來，巖泉寺已遠非一所傳統(tǒng)意義上的宗教寺院。該寺已成為以商業(yè)經(jīng)營為目的、政教未分的綜合性地方文化產(chǎn)業(yè)實體，其世俗化、商業(yè)化已是不爭的事實。巖泉寺并未停止商業(yè)化的腳步。一位知情人告訴記者，2004年，金星街道辦事處以每年220多萬元的價格承包給某私人老板，直到2009年。

一位曾承包附近寺廟的老板說，與巖泉寺相同，他從四川峨眉山一帶請來了幾位假大師，為游客解簽。每位大師有10%的提成，一個月有幾千元的收入。這位老板承認，寺廟的收入“全靠這些‘大師’忽悠”。但他解釋說，這些“大師”很講“職業(yè)道德”，從不夸大其詞，說些令人反感的話。隨著云南旅游業(yè)的發(fā)展，巖泉寺的承包費也隨之水漲船高。一位業(yè)內(nèi)權威人士說，2010年7月底，一名做運輸生意的湖南老板以每年720萬元的價格成為巖泉寺新的承包者。一場近乎瘋狂的游戲開始在這座寺院上演。

該知情人士透露，新老板入駐之后仍沿用原有盈利模式，招來近十幾名“大師”，成為其“掘金”的主力。這些“大師”多數(shù)已結婚生子，并在昆明購置房產(chǎn)，開著價值十幾萬元的轎車?！案麄兒冗^幾次酒，也沒有忌口?！痹撝槿苏f，這些“大師”已是業(yè)內(nèi)的老江湖，心理素質好，能說會道。他們很會看人，通過衣著、氣質、談吐即可判別是否其目標，若是有錢人，“大師”會多花些心思，如果碰到學生模樣的便說一句“你與佛無緣”了事?！按髱煛睕]有底薪，全部依靠8%的業(yè)務提成。

“大師”也在“與時俱進”。上述帶團人介紹，套錢的招數(shù)從最早的信物、點燈、賜福、刻碑發(fā)展到如今的銀行卡“保值”。“‘大師’拿著游客的銀行卡念經(jīng)，還在卡面指指點點，以此保佑卡里的錢只進不出，并讓游客選擇保佑的時間期限，期限越長，費用越高?！逼鋵崳@些在常人看來低級的騙人手法放在特定的氛圍之中卻能起到奇效。

旅行社提成高達50%

一位旅行社的帶團人告訴記者，“大師”在解簽之后就會要求游客燒三支“龍香”，每支600元，游客若不愿，就會遭遇惡語。這位帶團人甚至見到過，游客說沒有錢，“大師”直接拉開游客的包。除此之外，游客身上的胸貼也有玄機。如果游客有消費，“大師”就會將消費金額連同胸貼上的團號寫在一張紙條上，交給身旁的工作人員，后者再將紙條丟進一根與一樓財務室相通的PVC管中。每個團離開時，帶團人就可以到財務室領取現(xiàn)金提成了。

1993年，宜良縣政府將巖泉寺劃歸到寺廟所在的蓬萊鄉(xiāng)金星辦事處（后改為匡遠街道辦事處金星村委會）。該辦事處共籌集資金1200萬元，歷時7年，將巖泉寺建成占地200畝，擁有十多座殿宇以及配套休閑娛樂設施的綜合性宗教旅游寺院。從2000年至2003年，金星街道辦事處先后投入600萬元對旅游設施進行改擴建。

據(jù)媒體報道，在2000年金星村村改之前，景區(qū)已投入500多萬元，由于管理不善，欠了200多萬元的債。當時村委會向縣信用聯(lián)社貸款200萬元，村干部抵押房產(chǎn)才湊夠了改擴建的資金。當年竣工后就接待游客10萬多人，實現(xiàn)經(jīng)濟收入460萬元。到2008年，金星村委會累計向巖泉寺投資已超過3000萬元。

畢竟僅靠村委會經(jīng)營，景區(qū)無法做大做強。從2001年起，金星村委會與旅游公司簽訂協(xié)議，委托對方經(jīng)營，也就是承包。起初，這種模式成了村經(jīng)濟的臺柱子。據(jù)公開資料顯示，截至2008年2月，金星村的巖泉寺和自來水廠兩家集體企業(yè)，每年可為村里帶來超過500萬元的純利潤。

事實上，自2010年8月起，省市旅游部門每周都會接到關于巖泉寺的投訴電話。于是，從2010年10月起，昆明市旅行社協(xié)會要求各旅行社取消巖泉寺景區(qū)，以此敦促巖泉寺停業(yè)整頓。今年5月，巖泉寺重新開業(yè)。承包者調(diào)整了利益分配，旅行社的提成從30%提到50%，如此高的回報下，巖泉寺再次紅火起來。一位昆明市旅行社協(xié)會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巖泉寺重新開業(yè)之后，投訴電話幾乎是一天一個。每遇投訴，旅游部門都會要求巖泉寺給游客退錢。一位業(yè)內(nèi)人士接受采訪時說，經(jīng)他手退給游客的錢已至少有十幾萬元。對于承包者而言，承包寺廟僅是一場生意，只是這種近乎瘋狂的方式披上了宗教的外衣。瘋狂的背后是各方對利益的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