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觀若要用一句話概括,就是真性情,活出個性。我從來不把成功看作人生的主要目標,覺得只有活出真性情才是沒有虛度了人生。所謂真性情,一面是對個性和內(nèi)在精神價值的看重,另一面是對外在功利的看輕。
在一個權力至上的單位里,最排斥“個性”的當屬官場。官場是個對權力十分敏感的地方,什么人坐什么位置說什么話做什么事或不說什么話不做什么事,自有一套嚴格的官場邏輯與潛規(guī)則,而官場的最大潛規(guī)則是個性不能超越權力。
我在衡量任何事物時,看重的是它們在自己生活中的意義,而不是它們能給自己帶來多少實際利益,這樣一種生活態(tài)度就是真性情。
在單位的官場里,個性張揚叫做拋頭露面。拋頭露面是很危險的。你的工作有創(chuàng)新,那是你標新立異;你做出了成績,那是你好大喜功;你出了風頭、露了臉面,就等于是搶了人家的眼球、占了人家的風水、爭了人家的功勞、擋了人家的官道,就自然把那些自認為該拋頭露面的人放置到了一個不顯眼的位置,那是為“大”家所不能接受和容忍的。于是,權力之槍就要專打你這只出頭之鳥。
人做事情,或是出于利益,或是出于性情。出于利益做的事情,當然就不必太在乎是否愉快。我常常看見名利場上的健將一面叫苦不迭,一面依然奮斗不止,對此我完全能夠理解。我并不認為他們的叫苦是假,因為我知道利益是一種強制力量,而就他們所做的事情的性質來說,利益的確比愉快更加重要。相反,凡是出于性情做的事情,亦即僅僅為了滿足心靈而做的事情,愉快就都是基本的標準。簡言之,一切精神活動。如果在做這些事情時不感到愉快,我們就必須懷疑是否有利益的強制在其中起著作用,使它們由性情生活蛻變成了功利行為。
在單位的官場里,個性固執(zhí)叫做自以為是。你堅持自己的原則和立場,不輕易改變自己的態(tài)度和看法,甚至不接受他人的“善意批評”,你的下屬會說你脫離群眾、脫離實際,你的同事會說你自高自大、剛愎自用,你的朋友會說你腦筋不靈活、不開化,你的上司會說你目無組織、目無領導,而你的“上級組織”則會認定你思想僵化、政治不成熟,不僅不能夠重用你,還要讓你靠邊站。
在單位的官場里,個性耿直叫做不識時務。人家都在巴結討好領導,而你卻自命清高、不屑一顧;人家都在花天酒地、吃喝玩樂,而你卻不沾不染,甚至嗤之以鼻;面對不公平、不合理,人家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聽之任之,而你卻嫉惡如仇、不依不饒,這些行為都是讓那些“有心人”忌諱和懼怕的。你會被孤立起來,灰溜溜如一只喪家之犬,或者被吊在半空中,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生不如死;你會被當作“另類”排斥在“圈子”之外,無容身之所,無立足之地,最后被踢出官場;你會被當作一個“假想敵”處處提防,背后總有一只眼睛在死死地盯著你,你的一切行為全在他人的掌控之中,一旦你的“個性”危及到了他人的利益,你就會受到排擠和打壓,其結果是遍體鱗傷,甚至是性命難保。
在單位的官場里,圓滑與靈活是最能體現(xiàn)個人能力與水平的兩個關鍵詞。官場里的“造形”,講究的是以領導為中心的“緊緊圍繞”,領導出行要前呼后擁,領導開會要左擁右抱,領導交代的事情要圓滿完成;官場里的作文,講究的是冠冕堂皇、四平八穩(wěn),既順應“大勢”,又體現(xiàn)“民情”,最重要的是符合“上意”,即使廢話連篇,只要領導喜歡就是妙文華章;官場里的說話,講究的是甜言蜜語、人云亦云,領導喜歡什么你就說什么,大家說什么你也跟著說什么,聲音要悅耳中聽,韻律要委婉動人,沒有任何的雜音和噪音;官場里的為人,講究的是順應與逢迎,笑要憨態(tài)可掬,行要小心翼翼,在領導面前要低眉順眼,在同事面前要討好賣乖,在群眾面前則要老奸巨滑;官場里的辦事,講究的是融會與變通,能變不能為萬能、化腐朽為神奇,在官場里,你不應該是“你”,我不應該是“我”,你我的名字叫“大家”,你我的思想與行為應該是共同的、一致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通有無,官場拒絕“個性”,拒絕一切“自我”的言語與行為。
一個人活在世上,必須有自己真正愛好的事情,才會活得有意思。這愛好完全是出于他的真性情的,而不是為了某種外在的利益,例如為了金錢、名聲之類。他喜歡做這件事情,只是因為他覺得事情本身非常美好,他被事情的美好所吸引。這就好像一個園丁,他僅僅因為喜歡而開辟了一塊自己的園地,他在其中培育了許多美麗的花木,為它們傾注了自己的心血。當他在自己的園地上耕作時,他心里非常踏實。無論他走到哪里,他也都會牽掛著那些花木,如同母親牽掛著自己的孩子。這樣一個人,他一定會活得很充實的。相反,一個人如果沒有自己的園地,不管他當多大的官,做多大的買賣,他本質上始終是空虛的。這樣的人一旦丟了官,破了產(chǎn),他的空虛就暴露無遺了,會惶惶然不可終日,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世界上無事可做,也沒有人需要他,成了一個多余的人。
一個拒絕“個性”的地方肯定是一個缺少自由的地方。所以,在單位官場中人總是感覺“人在官場,身不由己”,要么就來個你爭我斗、拼個魚死網(wǎng)破,把“個性”發(fā)揮到血淋淋的極致,要么就把“個性”的棱棱角角全部磨掉,變成一個表面溜光、任人把玩的傀儡“混跡于官場”。所以,有“個性”的人最好不要進官場,想進官場的人最好不要有“個性”。想進官場又想有“個性”,除非你是一個敢拿雞蛋往石頭上撞且不知死活的莽漢,或者是個有權力大叔撐腰壯膽且只是為了在官場混口飯吃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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