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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決定凡人命運的根本差別在于三項內(nèi)容,它們是:
1)人的自身:即在最廣泛意義上屬于人的個性的東西。因此,它包括人的健康、力量、外貌、氣質(zhì)、道德品格、精神智力及其潛在發(fā)展。
2)人所擁有的身外之物:亦即財產(chǎn)和其他占有物。
3)人向其他人所顯示的樣子:這可以理解為:人在其他人眼中所呈現(xiàn)的樣子,亦即人們對他的看法。他人的看法又可分為榮譽、地位和名聲。
……人自身擁有的優(yōu)勢,諸如偉大的頭腦思想或者偉大的心,與人的地位、出身(甚至王公、貴族的出身)、優(yōu)厚財富等諸優(yōu)勢相比,就猶如真正的國王比之于戲劇舞臺上假扮的國王一樣。伊壁鳩魯?shù)牡谝粋€門徒門采多羅斯就曾在他的著作里為他的一個篇章冠以這樣的題目:“我們幸福的原因存在于我們的自身內(nèi)在,而不是自身之外。” 確實,對于一個人的幸福,甚至對于他的整個生存的方式,最主要的明顯就是這個人自身的內(nèi)在素質(zhì),它直接決定了這個人是否能夠得到內(nèi)心的幸福,因為人的內(nèi)心快樂抑或內(nèi)心痛苦首先就是人的感情、意欲和思想的產(chǎn)物。而人自身之外的所有事物,對于人的幸福都只間接發(fā)揮影響。因此,同一樣外在事物和同一樣的境遇對于我們每一個人的影響都不盡相同;就算處在同一樣的環(huán)境,每一個人都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中。因為與一個人直接相關的是這一個人對事物的看法、他的感情以及他的意欲活動。外在事物只有在刺激起他的上述東西時才能發(fā)揮作用。每個人所生活的世界首先建立在這個人對這個世界的理解之上。這個世界因為各人頭腦和精神的差異而相應不同。因此,每個人的世界是貧瘠的、淺薄的和膚淺的,抑或豐富多彩、趣味盎然和充滿意義——這視各人的頭腦而定。例如,不少人羨慕他人在生活中發(fā)現(xiàn)和遇到饒有趣味的事情,其實前者應該羨慕后者所具有理解事物的稟賦才對。在后一種人的描述中,他們所經(jīng)歷過的事情都意味深長,而這一點正可歸功于他們的思想稟賦。因為在一個思想豐富的人看來是饒有趣味的事情,對于一個膚淺、庸俗頭腦的人來說,同樣的事情就只不過是平凡世界里面的乏味一幕而已。這種情形尤其明顯見之于歌德和拜倫創(chuàng)作的、明顯取材于真實事件的許多詩篇。呆笨的讀者會羨慕詩人能有那些其樂無窮的經(jīng)歷,而不是羨慕詩人所具有的偉大的想象力——這種想象力足以化平凡無奇為偉大和優(yōu)美。同樣,一個具憂郁氣質(zhì)的人所看到的悲劇一幕,在一個樂天派的眼里只是一場有趣的沖突,而一個實用主義者則把這視為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對于人來說,存在和發(fā)生的一切事情總是直接存在和發(fā)生在他的意識里面,所以,很明顯,人的意識構成是首要關鍵。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主體意識比呈現(xiàn)在意識中的物象、形態(tài)更為重要。一切美妙有趣的事物,經(jīng)由一個愚人呆滯意識的反映,都會變得枯燥乏味。相比之下,塞萬提斯卻在一個簡陋牢房里寫作了他的《堂吉訶德》。構成現(xiàn)實的客體部分掌握在命運的手里,主體部分是我們的自身。……一個人所能得到的屬于他的快樂,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由這個人的個性規(guī)定了。一個人精神能力的范圍尤其決定性地限定了他領略高級快樂的能力。如果這個人的精神能力相當有限,那么,所有來自外在的努力——別人或者運氣所能為他做的一切——都不會使他超越只能領略平庸無奇、夾雜著動物性的快樂的范圍。他只能享受感觀的樂趣、低級的社交、庸俗的消費和閑適的家庭生活。甚至教育——如果教育真的有某些用處的話——就大體而言,也無法在拓寬我們精神眼界方面給人帶來大的幫助。因為最高級、最豐富多彩以及維持最為恒久的樂趣是精神思想上的樂趣,盡管我們在年輕的時候,對這一點缺乏充足的認識;但是,能否領略這些精神思想的樂趣卻首先取決于一個人與生俱來的精神思想能力。從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我們的幸福在多大的程度上取決于我們自身,即取決于我們的個性。但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我們卻只是考慮運氣、考慮擁有的財產(chǎn),或者考慮我們在他人心目中的樣子。其實,運氣會有變好的時候,甚至如果我們內(nèi)在豐富的話,我們就不會對運氣有太多的要求。相比之下,一個頭腦呆滯的人終其一生都是頭腦呆滯,一個笨蛋至死仍是一個笨蛋,哪怕他身處天堂,被天堂美女所簇擁著。因此歌德說:
大眾,不分貴賤,
都總是承認: 眾生能夠得到的最大幸運, 只有自身的個性。 對于人的幸福快樂而言,主體遠遠比客體來得重要,任何一切都可以證實這一點。例子包括:饑餓才是最好的調(diào)味品,衰老之人對青春美色無動于衷,天才和圣人所過的生活等。人的健康尤其遠遠地壓倒了一切外在的好處。甚至一個健康的乞丐也的確比一個染病的君王幸運。一副健康、良好的體魄和由此帶來的寧靜和愉快的脾性,以及活躍、清晰、深刻、能夠正確無誤地把握事物的理解力,還有溫和、節(jié)制有度的意欲及由此產(chǎn)生的清白良心——所有這些好處都是財富、地位所不能代替的。一個人的自身,亦即當這個人單獨一人的時候陪伴自己的、別人對此不能予奪的內(nèi)在素質(zhì),其重要性明顯勝于任何他能夠占有的財物和他在他人眼中呈現(xiàn)的樣子。一個精神豐富的人在獨處的時候,沉浸于自己的精神世界,自得其樂;但對于一個冥頑不靈的人,接連不斷地聚會、看戲、出游消遣都無法驅(qū)走那折磨人的無聊。一個善良、溫和、節(jié)制的人在困境中不失其樂;但貪婪、妒忌、卑劣的人盡管坐擁萬千財富都難以心滿意足。如果一個人能夠享有自己卓越的、與眾不同的精神個性所帶來的樂趣,那么,普通大眾所追求的大部分樂趣對于他來說,都是純屬多余的,甚至是一種煩惱和累贅。
對我們的生活幸福而言,我們的自身個性才是最重要和最關鍵的,因為我們的個性持久不變,它在任何情況下都在發(fā)揮著作用;另外,自身個性不會被剝奪,我們自身的價值,可以說是絕對的。
我們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盡可能充分發(fā)揮我們既定的個性。因此,我們應該循著符合我們個性的方向,努力爭取得到適合個性的發(fā)展。
注重保持身體健康和發(fā)揮個人自身才能比全力投入獲得財富更為明智。但我們不應該把這一說法錯誤地理解為:我們應該忽略獲得我們的生活必需品。不過真正稱為財富的,亦即過分的豐裕盈余,對我們的幸福卻幫助不大。所以很多有錢人感覺不快樂,因為他們?nèi)狈φ嬲穹矫娴难蘸托摒B(yǎng),沒有見識,也因此缺乏對事物的客觀興趣——而只有這些才可以使他們具備能力進行精神活動。財富除了能滿足人的真正、自然的需求以外,對于我們的真正幸福沒有多大影響。相反,為了保管好偌大的財產(chǎn),我們會有許多不可避免的操勞,它們打擾了我們舒適悠閑的生活。對于人的幸福,人的自身確實較之于人所擁有的財富更為重要,但是,常人追求財富比追求精神情趣要來勁千百倍。因此,我們看到很多人像螞蟻似的不眠不休、辛勤勞作,從早到晚盤算著如何增加他們已有的財富。一旦脫離了那狹窄的掙錢領域,他們就一無所知。他們的精神空白一片,因此對掙錢以外的一切事物毫無感知。人生最高的樂趣——精神方面的樂趣——對他們來說,是遙不可及的事情。既然如此,他們就只能忙里偷閑地尋求那些短暫的、感官的樂趣——它們費時很少,卻耗錢很多。他們徒勞地以這類娛樂來取代精神上的享受。
所以,人的內(nèi)在擁有對于人的幸福才是最關鍵的。正因為在大多數(shù)情形下人的自身內(nèi)在相當貧乏,所以,那些再也用不著與生活的匱乏作斗爭的人,他們之中的大多數(shù)從根本上還是感覺到悶悶不樂。情形就跟那些還在生活的困苦中搏斗的人一般無異。他們內(nèi)在空虛、感覺意識呆滯、思想貧乏,這些就驅(qū)使他們投入到社交人群中。……他們聚在一塊追逐消遣、娛樂。眾多剛剛踏入生活的紈绔子弟窮奢極欲,在令人難以置信的極短時間內(nèi)就把大部分家財揮霍殆盡。這種做派,其根源確實不是別的,正是無聊——它源自上述的精神貧乏和空虛。
《論成功與幸?!芬簿褪沁@一章的讀書筆記。財富并不能提升幸福感,外在的物質(zhì)擁有或外界的評價也不能令人擁有真正的幸福,一個人能否擁有幸福,能否從普通的日常生活當中感受到快樂,或是從藝術作品當中感受到精神上的愉悅,取決于人的內(nèi)在而非外在;外界客觀條件的變化會對自身產(chǎn)生影響,但自身這個主體部分才是決定性因素。
然而我們總是不愿意承認這一事實,依舊孜孜不倦地求諸于外——
把幸福寄托于外在的客觀物質(zhì)條件,期待外在發(fā)生變化,讓自己的處境得以改善;認為只要我有了好工作或是好學歷,我的什么條件再優(yōu)越一些,我什么方面不比別人差,我就不會自卑不會沮喪不會挫敗不會……結果是給自己找了一萬個自卑的理由、一萬個“沒辦法”的借口、一萬個推脫責任的擋箭牌,不去掌控自己的命運,自然是只能怪到命運的頭上。
把幸福寄托于他人,期待有人來改變自己的生活,讓自己的人生變得不一樣;認為只要有人幫我、有人愛我、有人理解我、有人照顧我,只要我尋找到一個依靠,我就脫離苦海,不再痛苦不再恐懼不再孤獨不再……結果是不斷地向外尋求,依附于客觀條件和他人,離自己越來越遠,也就離幸福越來越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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