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參戰(zhàn)回憶

原55軍164師防化連一排長  范最之

1979年2月13日上午,我們部隊采取摩托化向中越邊境友誼關東側的北山開去。到達北山已經(jīng)是午夜時分,師防化科韋錦琨科長來到連隊,向副指導員陳振強和我下達任務,由陳振強和我各帶一個化學偵察班，配屬到步兵491團和490團參加戰(zhàn)斗,組織防化保障,務必在當天中午12時前到團指報到。

2月15日，二班長劉慶春帶一個偵察組，配屬到主攻營。我?guī)Я硪唤M仍留在團指。團指設在美目山485高地北側山腰.上午，我參加團指組織的實地看地形,了解熟悉戰(zhàn)斗區(qū)域地物地貌。2月17日拂曉，戰(zhàn)士們早早起來吃完早飯，把背包等多余個人物品碼放成堆,然后在前沿的掩蔽部里待命。6時25分整，說時遲，那時快，3顆綠色信號彈劃破夜空，信號彈亮點還沒回頭，火箭炮就開始咆哮，榴彈炮也開始怒吼，15分鐘炮火準備，雨點般的炮彈狂瀉在越軍陣地上。炮火剛停，急促的沖鋒號驟起，我?guī)熢诹细呱胶兔滥可降囟瓮黄茢橙朔谰€.加強490團的坦克也爬到485高地上一路擺開,對敵目標直瞄炮擊,15時30分,490團5連攻占4號高地,殲敵34名,俘敵2名,完成當日攻擊任務.時任突擊排長的羊才良,是我的海南老鄉(xiāng)。在戰(zhàn)斗中他雙腿同中3彈,還帶傷指揮戰(zhàn)斗,消滅了10個敵人,戰(zhàn)后榮立一等功,被中央軍委授予戰(zhàn)斗英雄榮譽稱號。打下4號高地后,民工齊心協(xié)力把一噸多重的32號界碑扛到美目山頂安放。用漢字刻著大法國越南和大清國廣西32號字樣的界碑,早年本應該是豎立在美目山頂國界線上的,因為當時監(jiān)工的官員地形學不過關,抑或是其他原因,界碑沒有到位豎在半山腰,現(xiàn)在總算是回到它應該在的位置了。

我隨團指向4號高地轉移，途中順手揀了頂越軍布帽和一個狙擊步槍瞄準鏡，準備作為戰(zhàn)利品留念。穿插分隊2個連在黃副團長的帶領下實施穿插,在遭遇雷區(qū)時優(yōu)柔寡斷,處置不力,7個小時才前進2公里,貽誤了戰(zhàn)機,沒有按時穿插到達班里,沒有形成關門打狗的態(tài)勢,痛失圍殲越軍高祿縣第8營的良機.剛到4號高地深夜，一組特工隊員從山后摸上4號高地，我方哨兵發(fā)現(xiàn)后問口令，對方?jīng)]答。帶崗的班長沒有經(jīng)驗，高聲提醒哨兵，從后面來的可能是自己人。話音未落，敵人開火了，班長頭部中彈當場犧牲.因為當時一個偵察排才配發(fā)4頂鋼盔,排長和3個班長各一頂.作為小頭頭,沒人敢享受這種特殊待遇,都是和戰(zhàn)士同甘共苦.要是當時戴鋼盔的話,很有可能逃過一劫。好在那哨兵還比較機靈，趁敵人開火的時候，他朝槍口火光方向投了枚手榴彈。天亮后清查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有一具越軍士兵尸體，就穿著褲衩，赤裸著上身，涂抹不少泥巴，難怪爬到我們哨兵眼前了才被發(fā)現(xiàn)。

偵察排不時到附近的公安屯和村莊執(zhí)行清理殘敵任務,幾天來累計消滅敵人33人,活捉8人.有一次捉到個傷兵,因為天色已黑無法后送,就把他捆在擔架上,放在我那洞口附近.下半夜,他嗷嗷直叫.正好我在放哨,不知道他說什么就懶得理他.這小子竟然冒出幾句白話,說他冷.我當兵前在廣州待過,懂白話,就拿了件雨衣給他蓋上.他猛感謝我,說他對中國沒有惡意,還說傷好后能回越南,他要帶點毛線回家,他老婆喜歡中國毛線云云.后來,隨軍的越語翻譯老梁(廣東廣寧人,越南難僑,曾任越軍副排長)告訴我,邊境上的人大都懂壯話和白話.說實在的,共軍還是優(yōu)待俘虜?shù)?這天，偵察排搜查越軍駐地時繳獲一件秘密武器，外型象發(fā)射架，而且已經(jīng)裝彈完畢。戰(zhàn)利品拿到團指，在場的人都不曉得這是啥玩意。正好團部有幾個從桂林步校來鍛煉的參謀苗子(學員)，團長叫人把他們請來。這幾哥們煞有介事地瞅瞅瞧瞧，面對著武器上的外文說明還嘰咕嘰咕念念有詞。團長說別念了，告訴我是什么東西就行了。沒想到這幾個哥們是繡花枕頭，竟然說不出是啥武器。團長打電話向師里報告情況，師里派偵察科一位參謀來了，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好在他帶了本敵軍武器識別的圖冊，翻看對照，才知道這是一具美式單兵火箭發(fā)射筒。

平靜的日子很快被越軍打破了，他們利用4號高地對面山頭草多容易隱蔽的特點，頻頻向我方打冷槍。師里根據(jù)敵情派連長石致添帶噴火排，來執(zhí)行燒山清障任務，晚上回4號高地休息。幾天沒見，我和連長似隔三秋，那個親熱勁真不好言表。寒暄過后，連長告訴我一個壞消息：13班長劉廣朝可能犧牲了。(劉廣朝是河北邢臺人，1975年入伍)原來，劉班長帶13班從一側爬山，因為他是北方人，不適應高原氣候，剛爬到山腰就中暑暈到。另一側已經(jīng)點火燒山，火趁風勢很快就向劉班長他們漫卷過來，副手小L（山東棗莊人、1979年新兵），見勢不妙，就上去扶著劉班長雙臂，想把他拖離遠些。沒想到劉班長所帶的手榴彈已擰松柄蓋，捅破防潮紙。小L拖拉班長的時候，拉環(huán)掉出，掛在石塊上形成拉火，然后爆炸了，劉班長當場犧牲，所幸小L毫發(fā)無損。第二天，在步兵戰(zhàn)友的掩護下，石連長帶噴火兵們找回了劉廣朝的遺體，后埋葬在北山的烈士陵園。中國戰(zhàn)友聯(lián)盟論壇! z7 `+ p. v) S

2月27日8時,我們開始執(zhí)行第二階段作戰(zhàn)任務,6個團從7個方向向諒山攻擊。490團在坂(然)諒(山)公路南側,491團在公路北側,齊頭并進，當天順利攻占通連。當晚,師里決定把噴火排投入攻打扣當山戰(zhàn)斗,叫我天亮前到山下某位置接應噴火排,并帶他們到突擊連。我和戰(zhàn)士周臘生全副武裝摸黑下山。走著走著,周臘生剛開始還是和我保持距離前進，后來變成老是緊挨著我。我和他講清道理,拉開距離一是有敵情好處理,二是萬一踩到地雷,不會兩人同時受傷,雙方也有個照應。他明說有點害怕.我說了些鼓勵壯膽的話,他還是明白人,我們拉開距離,按時趕到指定位置,見到了4排長葉文輝和噴火兵們,并把他們帶到突擊連。

28日490團3營投入兩個連攻打扣當山前進受阻,原因一是敵情掌握不準?？郛斏绞財呈菭I部帶加強連200多人,我們才投入2個連參加戰(zhàn)斗,兵力上不占優(yōu)勢。二是帶隊的黃副團長可能是怯戰(zhàn),帶一個連反向行軍4公里才發(fā)現(xiàn)錯誤,剩下一個連去攻打一個加強連，自然傷亡很大。我連的四排長葉文輝頸部也被迫擊炮彈皮劃傷,后送往師醫(yī)院救治。該連干部都打紅了眼,打算趁天黑再組織一次攻擊。指導員見戰(zhàn)士又累又餓,就交代吃完飯再繼續(xù)戰(zhàn)斗。上級及時調(diào)整部署,要490團強行通過扣當山去攻打諒山外圍461高地,扣當山交給后續(xù)投入戰(zhàn)斗的兄弟部隊148師444團來解決。強行通過扣當山關鍵是有塊120米左右的開闊地,越軍用火力嚴密封鎖著。團里組織100迫擊炮實施火力壓制,掩護我們強行通過,但還是有個別戰(zhàn)士動作遲緩,造成傷亡。團指在382高地展開,我奉命和作訓股B參謀還有一通訊員到山頂觀察敵情。估計是扣當山的敵人發(fā)現(xiàn)我們,指示炮兵對我們炮火突擊。小鬼子也很狡猾,先對和382高地平行的一個小高地試射,準備好諸元后,炮口一轉,瞄準我們3人猛轟。好在敵炮兵火力不猛且是單炮單發(fā)射擊,加上B參謀還有點戰(zhàn)術理論,帶著我們象玩游戲一樣和敵炮兵周旋.具體過程是:敵人打炮后,根據(jù)炮彈的呼嘯聲,B參謀指揮我們往東我們就跟著往東,喊向西我們就跟著向西,喊臥倒我們就跟著臥倒。敵人炮彈追著我們打,最近的離我不到20米,碗口粗的樹都炸斷了.經(jīng)請示后我們撤回到團指。

1日上午9時30分,2營5連組織向461高地進攻。461高地離諒山4公里,是諒山東面最后一道屏障.敵人布以重兵,派金星(英雄)師一個團部帶一個連堅守.這次團指吸取扣當山失利的教訓,把攻堅的任務交給剛打下4號高地士氣正旺的2營5連,并加強不少團屬小炮。這回是強強碰撞,打了5個多小時，進展緩慢。我們從山上撤回團指時,正好聽見師首長在詢問461的情況,團長如實做了匯報。師首長聽后很不滿意,語氣很重地說:打下461,扣當山的帳就不算了,要好好組織,堅決拿下!團長也急眼了,叫總機直接把5連長叫出來,把師里的指示傳達,然后說,不要遷就戰(zhàn)士,組織得當,傷亡不會太大的.并讓他們表態(tài)。5連連長斬釘截鐵鏗鏘有力地對團長說:請團長放心,不打下461,我決不活著回去見你!撂下話筒不到20分鐘,主攻連來電話,461打下了!團指的人都不相信,一方面叫主攻連報告戰(zhàn)況,一邊叫靠近461的其他連隊觀察461的情況,各方信息反饋,證實461真的拿下了,團指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氣。后來查明,五連長組織全連和配屬分隊的輕重機槍、60迫擊炮、82無后座力炮抵近射擊,這一波瘋狂地攻擊讓守敵亂了陣腳,突擊隊員才挨近敵前沿陣地,主峰陣地的越南兵就腳底抹油爭先潰逃,繼爾引發(fā)全線兵敗如山倒,真是狹路相逢勇者勝呀!

夜里,我們在團指受領新的任務,以我團工兵排為主,148師一個建制連配合,2日6時前到山下公路邊領取后方前送的800公斤炸藥、100根爆破筒（每根裝炸藥5公斤）,于12時炸掉諒山的奇窮河大橋。我的任務是隨工兵排行動,領取25枚發(fā)煙手榴彈(類似防暴瓦斯),送到距離團部10多公里,途中路過一個小村莊時,我無意中看到距離我們不遠的的房子,有扇窗戶竹編雨棚好象在動。我下意識地靠在身邊的大門,借門框掩蔽認真地觀察。突然一聲槍響,就在我身后,震得我頭皮發(fā)麻。我甩掉發(fā)煙彈,利落地滾到附近的磚堆側面,端起沖鋒槍連喊:諾松空頁!(越語：繳槍不殺)!步兵端著機槍圍了過來,也大喊:宗堆寬洪杜兵!( 越語：我們優(yōu)待俘虜)看房內(nèi)沒反應,我對大門打了兩槍,機槍手來了幾個短點射，里面的人才放下武器投降了。俘虜是個近40歲的越南男人,槍是蘇制59式步槍,穿老百姓衣服,不象是正規(guī)軍人.他躲在門后正準備要我的命,沒想到槍法太差,連我的毛都沒碰著。

下午4時左右，我到達了461高地山頂。把發(fā)煙手榴彈向駐守的二營長交接，簡單講解了使用的方法,任務完成了！我松了口氣，感覺很爽。舉目遠眺，諒山已在眼中。諒山是越北重鎮(zhèn)，是越南諒山省省會，美麗的奇窮河繞城而過，把城市劃成南北兩個區(qū)。去執(zhí)行炸橋任務工兵排和掩護分隊繼續(xù)向大橋運動,我默默地祝福他們。二營長熱情挽留G參謀和我在營指揮所過夜，因為觀摩敵我雙方鏖戰(zhàn),461高地絕對是最佳觀禮臺。但事實并不可能，這項任務完成了我們必須趕回團指,隨時可能有新任務。來的時候百幾十人，還算浩浩蕩蕩，回團指就剩我和G參謀了，他帶一支手槍，我?guī)б婚L一短,看著夕陽漸漸西下，我們不由加快腳步。路過來時的小村莊時，發(fā)現(xiàn)剛才捉獲的越南男人已橫尸路上。后來才知道，掩護分隊的戰(zhàn)士們叫那俘虜跟我們同行，他不聽還逃跑，被戰(zhàn)士們開槍擊斃了。

正當490團5連向461高地發(fā)起攻擊的同時,我軍向諒山發(fā)起總攻。全軍師屬火炮306門對諒山炮擊30分鐘，我?guī)?91團3營兵分三路攻擊順利，12時30分攻占敵141團團部,繳獲蘇式反坦克導彈9枚和控制箱一個,繳獲美式單兵火箭彈96枚,發(fā)射筒21具。490團3營一個連,攻占362高地,斃敵115名,繳獲電臺6部和武器彈藥一批。2日9時25分,491團3營再接再厲,9連攻占市公安局、省法院;8連攻占省行政委員會,七連占領國際旅行社和奇窮河大橋.。3日晨,我們在382高地聽到諒山方向傳來一聲巨響,氣浪混攪著煙塵形成巨大的蘑菇云升騰—奇窮河大橋被我們工兵分隊炸毀了!工兵們在橋基兩頭使用了800公斤TNT,100根爆破筒,還有近百個電雷管引爆。那118米長4米寬的公路鐵路兩用橋,瞬間失去支撐,炸斷的橋身隨即塌落河中。

3月10日晚，我們接到撤軍命令，總算盼到這一天了。撤離陣地時，我們嚴格按照要求檢查，不丟失所帶裝備，哪怕是一個部件。隨我到490團實施專業(yè)保障的二班副方保川，意猶未盡，說不能讓越南鬼子享受我們挖的貓耳洞，臨走前還對著洞里撒了泡尿。沒想到剛撤到山下，上級指示來了，返回陣地堅守，嚴防敵人偷襲。我們只好執(zhí)行命令，回到原來的貓耳洞。二班副也是自作自受，拿來工兵鏟，捂著鼻子清除他的“杰作”。那個晚上，我們徹夜未眠。3月11日，我們正式踏上回國的征途。近20公里的路程，身負30余斤武器裝備的我們，沒人叫苦叫累，沒人建議停下來休息一會再走，風塵仆仆馬不停蹄行進。帶路的參謀突然大聲報喜，到國界線上了！我們回來了!我們不約而同地抬腕看表，1979年3月11日12時1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