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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讀作家李國文對《三國演義》的評點,有一句我始終不服--他說桃園三結義是\"出山第一計\"。也就是說,劉關張不是意氣相投,而是覺得捆在一起好辦事,能成事。
我當時覺得,義就是義,計就是計。 王朔小說里愛寫痞子上街尋釁:\"誰敢惹我?\"壯漢攔住去路,痞子馬上改口:\"誰敢惹咱倆?\" 我看了也笑,笑的時候相信,這故事只能發(fā)生在痞子身上,英雄聚義,決不單單是怕火并,怕兩敗俱傷。 如今看了《投名狀》,才知眾生皆苦,苦到每個人都很難不傷無辜,不負初心。 有人眾叛親離,有人搶在眾叛親離之前,離親叛眾。 所以,有了投名狀這一回事。搭伙做生意,用不到投名狀,帳目清爽就好。可是,落草為寇,就需要投名狀,需要無辜者的鮮血,將大家連結在一起。 趙二虎姜午陽亦不是善男信女,刀下各有冤魂,他們只是比龐青云多了幾分幻想,他們以為殺戮可興可止,不會象多米諾骨牌,最終砸到自己腳上。 但龐青云心里有數(shù),他不信投名狀,他信的只是跟他一起立下投名狀的二弟三弟。二弟三弟既然還信投名狀,奪路逃生的時候,就不會搶在大哥前面。 電影開篇的時候,龐青云已經喪了一票兄弟,他也號啕過了,崩潰過了,再讓他心軟,難。杜甫詩云:\"塞水不成河。\"就是說,塞外苦寒,縱有一點水流,也是匯不成河,早早結冰。龐青云就是如此。 所以,注定山河凜冽,天殘地缺,注定盟誓如鐵,去意如刀。 姜午陽察覺龐青云要動趙二虎,他匆匆報信,匆匆殺二嫂,做了很多努力,可是,就像日本影片《海與毒藥》里的一句臺詞:\"在這個人人都在死去的年代,你卻想單單留住一個人嗎?\" 其實比姜午陽更絕望的,是龐青云,背盟毀誓,自殘手足的龐青云。他對酒獨酌,喃喃自語,向即將遇害的二弟保證,自己年年都會去他墳前,告訴他自己這一年做了什么。他有他的志向,這志向不單單是免去治下百姓的幾年錢糧。 每個人都想救人,但是為了獲得救人的機會,先要讓自己活下來,想要活下來就得殺人,于是,為了救天下人而殺眼前人,殺盡眼前人負盡眼前人,末日也就近了。 終于沒能有機會救人。 我們的歷史,是不是向來如此? 所以,有所醒悟的漢子,就想自己生生錯過殺人自保的機會,讓自己死在救人的途中。 所以,蘇州守將要赤足走向前來行詐的趙二虎,伏劍求死,囑咐對方:\"讓士兵回家,不要羞辱城里的百姓。\" 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他還牽掛著城外樹林里妻子的墳塋,這份牽掛讓他終于有機會離開眼前的活地獄了。 所以,趙二虎也要騎馬直奔埋伏圈,他要救那個殺降背信的大哥,落霞疾馳,孤騎赴死,中箭之后他怒吼的還是\"何魁\"!老天慈悲,讓他還沒來得及悟到自己被出賣,就讓他瞑目了。 剩下的就是龐青云,他等著二弟的死訊,等著三弟繼之而來的白刃。上天選他做最后的惡人,選定了。 想起《夜宴》中最讓我難過的段落,婉后最后一次與厲帝單獨相處--她恨的是他枉為諸多陰謀的策劃者,居然現(xiàn)在還沉醉在對她的迷戀中,對她的陰謀毫無覺察。她恨不得被他察覺,恨不得被他先下手為強,可是,上天不讓他察覺,于是,作惡的只能是她自己。上天選的是她,也選定了。 都是劫火洞然大千俱壞的時代,除了上天,沒人可以有選擇。 我這個后世的看客,也沒有選擇??粗珀柨诚聰硨㈩^顱我也激動,因為我也希望兄弟三人一戰(zhàn)成功,看著蘇州殺降我也隨箭雨顫栗,因為我也不希望付出如許代價。 趙二虎從土坡上走下來,看著周圍的弟兄,說了一句:\"想回家的,跟我走吧\"。 那一刻不是嘩變,不是挑釁,就是坦坦然然的一句話,說給想活著的弟兄聽,說給想清白的弟兄聽。那一刻,扮演者劉德華煥發(fā)了《墨攻》中的神采。他象一個哀痛高傲的先知摩西,在遍布創(chuàng)痍的大地上,清晰的劃出了一條回家的路。 原來,還是有一點選擇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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