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蒲花，難見面 - 書與碟 - 漢語江湖 - Powered by Discuz!

石橋Jill 2011-01-16

展開全文

菖蒲花，難見面

菖蒲花，難見面

馬雁

（注：轉(zhuǎn)自馬雁博客，紀(jì)念這個2010年12月30日剛?cè)ナ赖膸熋茫?br>

前天下午去吃面，帶著一本聊齋志異。雖是辛辣的面，卻也吃得清爽。

小時候，表姐有好多連環(huán)畫，我也經(jīng)常看，最喜歡的一本叫做《鳳仙》。有個書生住在郊外的寓所，環(huán)境好，有天竟然有人在他房子里偷歡被撞見，那一對男女也不是糟糕的人，只是倉促走掉，說以后再來賠禮。過幾天卻送來一個妹妹，比那之前的女子更美，名字叫鳳仙。姐姐叫八仙，還有一個什么仙，也是個姐姐，卻忘記了。和一千零一夜里的三姐妹不一樣，這里的三姐妹都是互相幫助，成就姻緣的。后來是怎么回事，忘記了，這幾個仙大約也不是花變的，只是一群狐貍。喜歡是連環(huán)畫里把這幾姐妹都畫得好看。

后來讀唐詩說“曲終人不見，江上數(shù)峰青”是鬼詩，因為說的大約就是有才情的鬼。我也很喜歡，雖然是不見了，卻有青綠山水那樣遙遙地告訴你她來過。吃面那天順手翻到的是《綠衣女》。聊齋的故事不如閱微草堂的恐怖，大約因為不營造，只是講故事，講的奇妙好玩。綠衣女當(dāng)然是妖精，只是婉妙可人，來的時候就說我當(dāng)然不是人啦，但你看我能吃了你么？就是來和你好一下的。書生當(dāng)然也愿意，有一天說你唱歌我聽吧，綠衣女不同意，說是怕人聽到，后來還是唱了。這就是卻不過的情，沒辦法，按照古人說法是孽債——只因這一唱便要丟命。但她還是唱，聲音細細聽不見，但認(rèn)真聽卻真是好聽。

雖則短短一個小故事，不過百把字，最后卻也動人。那一回纏綿完了，差不多要天亮，綠衣女要走，“方將啟關(guān)，徘徊復(fù)返，曰：‘不知何故，只是心怯。乞送我出門。’”，要走了，又說“‘君佇望我，我逾垣去，君方歸。’”她這樣怯怯地說話，實在是我見猶憐。新文學(xué)時期最好的情詩，我一直以為是汪靜之那句“我一步一回頭瞟我的意中人”，似乎是嫵媚，其實是哀絕。又想起徐志摩寫情書說，“是真愛不能沒有悲劇的傾向”，就是每走一步都是在深淵上面，不知道下一步踏出去還回不回得來。本來是死不足惜的，大家都只是匹夫匹婦，但奈何心里有那個人了，也就變成了千金的性命，丟不得。所以瞻前顧后，左右為難。既見君子，云胡不喜，卻又怕一不小心，擔(dān)待不起，又怕萬一有個閃失，那是步步都不能錯的。任是江洋大盜，妖魔鬼怪，好高的法力道行，都處處擔(dān)心自身難保，只因承了恩情。

那綠衣女爬過圍墻，書生卻聽見外面一陣怪聲，跑去看，卻只看見一只大蜘蛛張了網(wǎng)，正自猙獰。書生去細看，一只小小的綠蜂都快被蛛絲纏死了。救下它，緩過氣來，就悄悄飛走了，后來再也沒來過。書生也自是惆悵了一陣，后來當(dāng)然不必細表，考取功名了吧，后來也記得年輕時的這一出，但他是凡胎，死了就再沒人曉得。她呢，好不容易修來的人身，大約就廢掉了，但也夠了，修成人身本來也就圖一點人世的情事。

閱微草堂筆記里時時處處有鬼寫的詩、文，都是慘淡得不行，但寫得似乎也不好。要看鬼詩應(yīng)該讀一讀李賀。“長安夜半秋，風(fēng)前幾人老”是感時，還好，不凄絕，但平日里寫的打打殺殺，打殺的不是胡人，只是光、影、樹、城。凡是人間的事情他都不懂得，只曉得一破再破。他倒不是鬼，他是被鬼纏了身，樣樣事情看來都是有了化身般的不可信不可親，但他又要與它們親近，只落得個支離破碎。人家來和他好一回，是“曲終人不見，江上數(shù)峰青”，他是“不得與之游，歌成鬢先改”，他是“我有迷魂招不得”，他是“九節(jié)菖蒲石上死”。

古人說，菖蒲花，難見面。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做李賀那樣的人，不能寫決絕的詩。昨天我去湖邊走，看見濕地里菖蒲已經(jīng)發(fā)了芽，回家檢視去秋掏下來的菖蒲子還在。菖蒲花不好看，黃黃的不見得嬌媚，雖然那樣難見面，見到了卻也不過如此。但這是彩頭，不能隨便胡說，過天合適了，買些花盆，年年種它幾十株。

我且看看這菖蒲花到底有多難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