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劍,降妖杖,萬映金光如閃亮。這個(gè)圜眼兇如黑殺神,那個(gè)鐵臉真是卷簾將。那怪山前大顯能,一心要捉唐三藏。這個(gè)努力保真僧,一心寧死不肯放。他兩個(gè)噴云噯霧照天宮,播土揚(yáng)塵遮斗象。殺得那一輪紅日淡無光,大地乾坤昏蕩蕩。來往相持八九回,不期戰(zhàn)敗沙和尚。知
那魔十分兇猛,使口寶劍,流星的解數(shù)滾來,把個(gè)沙僧戰(zhàn)得軟弱難搪,回頭要走。早被他逼住寶杖,輪開大手,撾住沙僧,挾在左脅下。將右手去馬上拿了三藏,腳尖兒鉤著行李,張開口,咬著馬鬃,使起攝法,把他們一陣風(fēng),都拿到蓮花洞里。厲聲高叫道:“哥哥!這和尚都拿來了!”老魔聞言大喜道:“拿來我看。”二魔道:“這不是?”老魔道:“賢弟呀,又錯(cuò)拿來了也。”二魔道:“你說拿唐僧的。”老魔道:“是便就是唐僧,只是還不曾拿住那有手段的孫行者。須是拿住他,才好吃唐僧哩。若不曾拿得他,切莫?jiǎng)铀娜恕D呛锿跎裢◤V大,變化多般,我們?nèi)舫粤怂麕煾?,他肯甘心?來那門前吵鬧,莫想能得安生。”二魔笑道:“哥啊,你也忒會(huì)抬舉人。若依你夸獎(jiǎng)他,天上少有,地下全無,自我觀之,也只如此,沒甚手段。”老魔道:“你拿住了?”二魔道:“他已被我遣三座大山壓在山下,寸步不能舉移,所以才把唐僧、沙和尚連馬行李,都攝將來也。”那老魔聞言滿心歡喜道:“造化,造化!拿住這廝,唐僧才是我們口里的食哩。”叫小妖:“快安排酒來,且與你二大王奉一個(gè)得功的杯兒。”二魔道:“哥哥,且不要吃酒,叫小的們把豬八戒撈上水來吊起。”遂把八戒吊在東廊,沙僧吊在西邊,唐僧吊在中間,白馬送在槽上,行李收將進(jìn)去。主
老魔笑道:“賢弟好手段!兩次捉了三個(gè)和尚。但孫行者雖是有山壓住,也須要作個(gè)法,怎么拿他來湊蒸才好哩。”二魔道:“兄長請坐。若要拿孫行者,不消我們動(dòng)身,只教兩個(gè)小妖,拿兩件寶貝,把他裝將來罷。”老魔道:“拿什么寶貝去?”二魔道:“拿我的紫金紅葫蘆,你的羊脂玉凈瓶。”老魔將寶貝取出道:“差那兩個(gè)去?”二魔道:“差精細(xì)鬼、伶俐蟲二人去。”吩咐道:“你兩個(gè)拿著這寶貝,徑至高山絕頂,將底兒朝天,口兒朝地,叫一聲孫行者!他若應(yīng)了,就已裝在里面,隨即貼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的帖兒,他就一時(shí)三刻化為膿了。”二小妖叩頭,將寶貝領(lǐng)出去拿行者不題。主
卻說那大圣被魔使法壓住在山根之下,遇苦思三藏,逢災(zāi)念圣僧,厲聲叫道:“師父?。∠氘?dāng)時(shí)你到兩界山,揭了壓帖,老孫脫了大難,秉教沙門,感菩薩賜與法旨,我和你同住同修,同緣同相,同見同知,乍想到了此處,遭逢魔障,又被他遣山壓了??蓱z,可憐!你死該當(dāng),只難為沙僧、八戒與那小龍化馬一場!這正是樹大招風(fēng)風(fēng)撼樹,人為名高名喪人!”嘆罷,那珠淚如雨。早驚了山神土地與五方揭諦神眾,會(huì)金頭揭諦道:“這山是誰的?”土地道:“是我們的。”“你山下壓的是誰?”土地道:“不知是誰。”揭諦道:“你等原來不知。這壓的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圣孫悟空行者,如今皈依正果,跟唐僧做了徒弟。你怎么把山借與妖魔壓他?你們是死了。他若有一日脫身出來,他肯饒你!就是從輕,土地也問個(gè)擺站,山神也問個(gè)充軍,我們也領(lǐng)個(gè)大不應(yīng)是。”那山神、土地才怕道:“委實(shí)不知不知,只聽得那魔頭念起遣山咒法,我們就把山移將來了,誰曉得是孫大圣?”揭諦道:“你且休怕,律上有云,不知者不坐。我與你計(jì)較,放他出來,不要教他動(dòng)手打你們。”土地道:“就沒理了,既放出來又打?”揭諦道:“你不知,他有一條如意金箍棒,十分利害,打著的就死,挽著的就傷??囊豢膬航顢?,擦一擦兒皮塌哩!”那土地山神,心中恐懼,與五方揭諦商議了,卻來到三山門外叫道:“大圣!山神土地五方揭諦來見。”好行者,他虎瘦雄心還在,自然的氣象昂昂,聲音朗朗道:“見我怎的?”土地道:“告大圣得知,遣開山,請大圣出來,赦小神不恭之罪。”行者道:“遣開山,不打你。”喝聲:“起去!”就如官府發(fā)放一般。那眾神念動(dòng)真言咒語,把山仍遣歸本位,放起行者。行者跳將起來,抖抖土,束束裙,耳后掣出棒來,叫山神土地:“都伸過孤拐來,每人先打兩下,與老孫散散悶!”眾神大驚道:“剛才大圣已吩咐,恕我等之罪,怎么出來就變了言語要打?”行者道:“好土地,好山神!你倒不怕老孫,卻怕妖怪!”土地道:“那魔神通廣大,法術(shù)高強(qiáng),念動(dòng)真言咒語,拘喚我等在他洞里,一日一個(gè)輪流當(dāng)值哩!”行者聽見當(dāng)值二字,卻也心驚,仰面朝天,高聲大叫道:“蒼天,蒼天!自那混沌初分,天開地辟,花果山生了我,我也曾遍訪明師,傳授長生秘訣。想我那隨風(fēng)變化,伏虎降龍,大鬧天宮,名稱大圣,更不曾把山神、土地欺心使喚。今日這個(gè)妖魔無狀,怎敢把山神、土地喚為奴仆,替他輪流當(dāng)值?天啊!既生老孫,怎么又生此輩?”主
那大圣正感嘆間,又見山凹里霞光焰焰而來,行者道:“山神土地,你既在這洞中當(dāng)值,那放光的是甚物件?”土地道:“那是妖魔的寶貝放光,想是有妖精拿寶貝來降你。”行者道:“這個(gè)卻好耍子兒?。∥仪覇柲?,他這洞中有甚人與他相往?”土地道:“他愛的是燒丹煉藥,喜的是全真道人。”行者道:“怪道他變個(gè)老道士,把我?guī)煾蛤_去了。既這等,你都且記打,回去罷,等老孫自家拿他。”那眾神俱騰空而散。這大圣搖身一變,變做個(gè)老真人。你道他怎生打扮——齋
頭挽雙騖髻,身穿百衲衣。手敲漁鼓簡,腰系呂公絳。主
斜倚大路下,專候小魔妖。頃刻妖來到,猴王暗放刁。知
不多時(shí),那兩個(gè)小妖到了。行者將金箍棒伸開,那妖不曾防備,絆著腳,撲的一跌。爬起來,才看見行者,口里嚷道:“憊懶,憊懶!若不是我大王敬重你這行人,就和比較起來。”行者陪笑道:“比較什么?道人見道人,都是一家人。”那怪道:“你怎么睡在這里,絆我一跌?”行者道:“小道童見我這老道人,要跌一跌兒做見面錢。”那妖道:“我大王見面錢只要幾兩銀子,你怎么跌一跌兒做見面錢?你別是一鄉(xiāng)風(fēng),決不是我這里道士。”行者道:“我當(dāng)真不是,我是蓬萊山來的。”那妖道:“蓬萊山是海島神仙境界。”行者道:“我不是神仙,誰是神仙?”那妖卻回嗔作喜,上前道:“老神仙,老神仙!我等肉眼凡胎,不能識(shí)認(rèn),言語沖撞,莫怪,莫怪。”行者道:“我不怪你,常言道,仙體不踏凡地,你怎知之?我今日到你山上,要度一個(gè)成仙了道的好人。那個(gè)肯跟我去?”精細(xì)鬼道:“師父,我跟你去。”伶俐蟲道:“師父,我跟你去。”主
行者明知故問道:“你二位從那里來的?”那怪道:“自蓮花洞來的。”要往那里去?”那怪道:“奉我大王教命,拿孫行者去的。”行者道:“拿那個(gè)?”那怪又道:“拿孫行者。”孫行者道:“可是跟唐僧取經(jīng)的那個(gè)孫行者么?”那妖道:“正是,正是。你也認(rèn)得他?”行者道:“那猴子有些無禮。我認(rèn)得他,我也有些惱他,我與你同拿他去,就當(dāng)與你助功。”那怪道:“師父,不須你助功,我二大王有些法術(shù),遣了三座大山把他壓在山下,寸步難移,教我兩個(gè)拿寶貝來裝他的。”行者道:“是甚寶貝?”精細(xì)鬼道:“我的是紅葫蘆,他的是玉凈瓶。”行者道:“怎么樣裝他?”小妖道:“把這寶貝的底兒朝天,口兒朝地,叫他一聲,他若應(yīng)了,就裝在里面,貼上一張?zhí)侠暇奔比缏闪罘铍返奶?,他就一時(shí)三刻化為膿了。”行者見說,心中暗驚道:“利害,利害!當(dāng)時(shí)日值功曹報(bào)信,說有五件寶貝,這是兩件了。不知那三件又是什么東西?”行者笑道:“二位,你把寶貝借我看看。”那小妖那知什么訣竅,就于袖中取出兩件寶貝,雙手遞與行者。行者見了,心中暗喜道:“好東西,好東西!我若把尾子一抉,颼的跳起走了,只當(dāng)是送老孫。”忽又思道:“不好,不好!搶便搶去,只是壞了老孫的名頭,這叫做白日搶奪了。”復(fù)遞與他去道:“你還不曾見我的寶貝哩。”那怪道:“師父有甚寶貝?也借與我凡人看看壓災(zāi)。”主
好行者,伸下手把尾上毫毛拔了一根,捻一捻,叫:“變”!即變做一個(gè)一尺七寸長的大紫金紅葫蘆,自腰里拿將出來道:“你看我的葫蘆么?”那伶俐蟲接在手,看了道:“師父,你這葫蘆長大,有樣范,好看,卻只是不中用。”行者道:“怎的不中用?”那怪道:“我這兩件寶貝,每一個(gè)可裝千人哩。”行者道:“你這裝人的,何足稀罕?我這葫蘆,連天都裝在里面哩!”那怪道:“就可以裝天?”行者道:“當(dāng)真的裝天。”那怪道:“只怕是謊。就裝與我們看看才信,不然決不信你。”行者道:“天若惱著我,一月之間,常裝他七八遭;不惱著我,就半年也不裝他一次。”伶俐蟲道:“哥啊,裝天的寶貝,與他換了罷。”精細(xì)鬼道:“他裝天的,怎肯與我裝人的相換?伶俐蟲道:“若不肯啊,貼他這個(gè)凈瓶也罷。”行者心中暗喜道:“葫蘆換葫蘆,余外貼凈瓶,一件換兩件,其實(shí)甚相應(yīng)!”即上前扯住那伶俐蟲道:“裝天可換么?”那怪道:“但裝天就換,不換,我是你的兒子!”行者道:“也罷,也罷,我裝與你們看看。”主
好大圣,低頭捻訣,念個(gè)咒語,叫那日游神、夜游神、五方揭諦神:“即去與我奏上玉帝,說老孫皈依正果,保唐僧去西天取經(jīng),路阻高山,師逢苦厄。妖魔那寶,吾欲誘他換之,萬千拜上,將天借與老孫裝閉半個(gè)時(shí)辰,以助成功。若道半聲不肯,即上靈霄殿,動(dòng)起刀兵!”主
那日游神徑至南天門里靈霄殿下,啟奏玉帝,備言前事,玉帝道:“這潑猴頭,出言無狀,前者觀音來說,放了他保護(hù)唐僧,朕這里又差五方揭諦、四值功曹,輪流護(hù)持,如今又借天裝,天可裝乎?”才說裝不得,那班中閃出哪吒三太子,奏道:“萬歲,天也裝得。”玉帝道:“天怎樣裝?”哪吒道:“自混沌初分,以輕清為天,重濁為地。天是一團(tuán)清氣而扶托瑤天宮闕,以理論之,其實(shí)難裝。但只孫行者保唐僧西去取經(jīng),誠所謂泰山之福緣,海深之善慶,今日當(dāng)助他成功。”玉帝道:“卿有何助?”哪吒道:“請降旨意,往北天門問真武借皂雕旗在南天門上一展,把那日月星辰閉了。對(duì)面不見人,捉白不見黑,哄那怪道,只說裝了天,以助行者成功。”玉帝聞言:“依卿所奏。”知
那太子奉旨,前來北天門,見真武備言前事。那祖師隨將旗付太子。早有游神急降大圣耳邊道:“哪吒太子來助功了。”行者仰面觀之,只見祥云繚繞,果是有神,卻回頭對(duì)小妖道:“裝天罷。”小妖道:“要裝就裝,只管阿綿花屎怎的?”行者道:“我方才運(yùn)神念咒來。”那小妖都睜著眼,看他怎么樣裝天。這行者將一個(gè)假葫蘆兒拋將上去。你想,這是一根毫毛變的,能有多重?被那山頂上風(fēng)吹去,飄飄蕩蕩,足有半個(gè)時(shí)辰,方才落下。只見那南天門上,哪吒太子把皂旗撥喇喇展開,把日月星辰俱遮閉了,真是乾坤墨染就,宇宙靛裝成。二小妖大驚道:“才說話時(shí),只好向午,卻怎么就黃昏了?”行者道:“天既裝了,不辨時(shí)候,怎不黃昏!”“如何又這等樣黑?”行者道:“日月星辰都裝在里面,外卻無光,怎么不黑!”小妖道:“師父,你在那廂說話哩?”行者道:“我在你面前不是?”小妖伸手摸著道:“只見說話,更不見面目。師父,此間是什么去處?”行者又哄他道:“不要?jiǎng)幽_,此間乃是渤海岸上,若塌了腳,落下去啊,七八日還不得到底哩!”小妖大驚道:“罷,罷,罷!放了天罷。我們曉得是這樣裝了。若弄一會(huì)子,落下海去,不得歸家!”齋
好行者,見他認(rèn)了真實(shí),又念咒語,驚動(dòng)太子,把旗卷起,卻早見日光正午。小妖笑道:“妙啊,妙?。∵@樣好寶貝,若不換啊,誠為不是養(yǎng)家的兒子!”那精細(xì)鬼交了葫蘆,伶俐蟲拿出凈瓶,一齊兒遞與行者,行者卻將假葫蘆兒遞與那怪。行者既換了寶貝,卻又干事找絕:臍下拔一根毫毛,吹口仙氣,變作一個(gè)銅錢,叫道:“小童,你拿這個(gè)錢去買張紙來。”小妖道:“何用?”行者道:“我與你寫個(gè)合同文書。你將這兩件裝人的寶貝換了我一件裝天的寶貝,恐人心不平,向后去日久年深,有甚反悔不便,故寫此各執(zhí)為照。”小妖道:“此間又無筆墨,寫甚文書?我與你賭個(gè)咒罷。”行者道:“怎么樣賭?”小妖道:“我兩件裝人之寶,貼換你一件裝天之寶,若有反悔,一年四季遭瘟。”行者笑道:“我是決不反悔,如有反悔,也照你四季遭瘟。”說了誓,將身一縱,把尾子崿了一崿,跳在南天門前,謝了哪吒太子麾旗相助之功。太子回宮繳旨,將旗送還真武不題。這行者佇立霄漢之間,觀看那個(gè)小妖。畢竟不知怎生區(qū)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