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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讓怯戰(zhàn)者無地自容
在抗美援朝第四次戰(zhàn)役中,志愿軍第50軍148師443團據(jù)守扼“京釜國道”咽喉的帽落山,為美軍主要攻擊目標之一。 美軍1月25日發(fā)起的“閃擊作戰(zhàn)”后,在8架飛機、10余輛坦克、幾十門火炮的掩護下,用了整整兩天時間,才“閃擊”下我警戒陣地。 反擊236.5高地 戰(zhàn)至第5天,第443團3營防守的第一線陣地被敵人突破。15時,帽落山的前出陣地236.5高地失守,團遂令在第二線陣地待命的第4連(欠第2排)由連長趙其忠、指導員浦紹林率領(lǐng),以第1排從正面、第3排從左后側(cè),對236.5高地實施反擊。 浦紹林在朝鮮 浦紹林記得,按協(xié)同計劃,第4連反擊時,團迫擊炮連應予以火力支援,但實際上沒打幾炮。 據(jù)當時的師炮兵營營長楊協(xié)中回憶,師炮兵營總共只有3個炮兵連,漢江阻擊戰(zhàn)時,美式4.2英寸化學迫擊炮連配屬第443團,該連攜行的炮彈不多,主要靠在安養(yǎng)里的繳獲。自1月15日敵軍發(fā)起“磁性戰(zhàn)術(shù)”攻勢起,這些炮彈“省吃儉用”打了15天。29日支援4連反擊236.5高地時,確實沒打幾發(fā)炮彈。 有沒有火炮掩護都要反擊。第1排喊著“殺”聲,從正面攻了上去,剛到半山腰,敵人一道彈幕攔阻射擊將10多名戰(zhàn)士炸倒。 連長趙其忠指揮第1排再次攻擊,奪下了236.5高地。沒等第1排在陣地上站穩(wěn)腳跟,美軍的坦克炮、榴彈炮“叮叮咣咣”地打了過來,接著,兩架飛機輪番掃射,236.5高地一片火海硝煙,第1排又傷亡10余人,連長趙其忠也被炮彈炸傷,屁股上一道一指寬的大血口子,鮮血直流,被搶救下陣地。副連長王建書主動接替指揮,但很快也身負重傷。 炮火急襲后,敵軍由數(shù)輛坦克掩護,重新發(fā)起沖擊。1排穆排長見勢不妙,未經(jīng)請示,帶著剩下的10余名戰(zhàn)士撤出了陣地。 團里見陣地得而復失,遂令團警衛(wèi)連再次實施反擊。這時,由左側(cè)出擊的4連3排從敵人側(cè)面攻了上去。17時,陣地失而復得。236.5高地再次奪回后,又打退了敵人一次反撲,一直堅守到天黑。當夜24時,團里考慮到部隊傷亡較大,決定收縮防御,讓4連撤回原陣地。 戰(zhàn)士的鄙視 穆排長帶著人一直跑到帽落山背后,被在后方組織運送傷員的團保衛(wèi)股股長張民權(quán)撞上了:“穆排長,你跑到這兒干什么?” 保衛(wèi)股管戰(zhàn)場紀律,穆排長被這位“護法神”嚇住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我們連,被打光了。” “胡說!4連還在陣地上,你趕快把人給我?guī)Щ厝ィ?#8221;張民權(quán)說完就去忙他的事去了。 穆排長見張民權(quán)走了,剛剛抬起的屁股又坐了下來。 機槍班班長王明學著急了:“排長,快走啊!” “就是,在這兒呆著太丟人!”1班班長張順成也著急。 穆排長沒動,半晌,嘟囔道:“回去?現(xiàn)在回去找不著連隊。” 張順成火了:“你他媽的平時自恃‘老八路’,看不起我們這些起義的,當不上連長還發(fā)牢騷,怎么一打仗倒耍熊了?” 穆排長確實不如戰(zhàn)士。反擊236.5高地時,黨員,不論干部戰(zhàn)士都沖鋒在最前面。機槍班戰(zhàn)士胥正午,是排里的黨小組長,大腿主動脈被敵人炮彈打斷后,推開來救護他的同志:“不要管我,奪回陣地消滅敵人要緊!”然后,爬上一道土坎,架上機槍,掩護其他同志繼續(xù)沖鋒,直至流盡最后一滴鮮血。 惟獨穆排長,反擊236.5高地的時候,始終落在別人后面。 穆排長真怕死。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返回連隊豈不又去“送死”?任憑班長們怎么說,他就是緘口不言,紋絲不動。 王明學見勸說不成,惱怒地朝著張順成把頭一甩:“走,我們走!看他還有沒有臉見人?” “怕死鬼!”兩位班長鄙視地瞥了他一眼,丟下一句罵人的話,轉(zhuǎn)身帶著人走了。 1排10余名戰(zhàn)士主動返回陣地后,被縮編成一個班,王明學任班長,張順成任副班長。 王明學班長犧牲 1月30日,敵以1個團的兵力,在10余架飛機和20余輛坦克的掩護下,向帽落山主陣地全面進攻,從8時50分一直打到17時30分,戰(zhàn)斗異常激烈。 第4連據(jù)守帽落山主峰以東的無名高地,負責屏障主峰,保障與左鄰第447團的戰(zhàn)斗結(jié)合部。這天上午,第4連打退敵人第一次進攻后,指導員浦紹林派通訊員前往營部,請示將第3排排長張正昌提升為連長。還沒等上級答復,浦紹林就拉著張正昌查看陣地,準備調(diào)整部署。 張正昌長春起義時是個班長,個子高,膽子大,從塹壕內(nèi)伸出腦袋就東張西望。浦紹林急忙提醒:“低一點,低一點!” “沒事,沒事!”正說著,“噠噠噠”對面高地打來一個點射,擊穿張正昌頭部,他哼了一聲,縮到塹壕里,再也沒起來。 張正昌犧牲后,穆排長上來了。自王明學把全排戰(zhàn)士帶回陣地后,穆排長的心情七上八下,左右為難:上陣地吧?怕丟命。不上陣地?怕丟臉。沒臉的人活著更難受,眾人的口水能淹死人! 穆排長一上陣地又傻眼了,山上的樹全被炸倒了,到處是彈坑,烈士遺體在高地反斜面上擺了一大排,還沒來得及送下去。他又動搖了:命丟了,留著臉還有啥用? 浦紹林見穆排長回到陣地,以為他幡然悔悟,十分高興,于是,馬上吩咐:“1排長,你回來得正好,陣地上只有我們兩個干部了,你去檢查一下3排陣地,看看有沒有需要調(diào)整的,再督促他們抓緊搶修工事。” 3排陣地在前面,正面有200米寬。穆排長起身走了。不到兩分鐘,又轉(zhuǎn)了回來。 “你怎么不去?”浦紹林不滿地問。 “對面機槍打得很緊,過不去。”穆排長支支吾吾。 浦紹林火了:“那你就到1班當戰(zhàn)士。”說完,狠狠瞪了穆排長一眼:“你不去,我去!” 浦紹林正要起身,被身旁的王明學一把拉?。?#8220;指導員,你留下指揮,我去。” 王明學走了。下去的時候,被敵坦克發(fā)現(xiàn),一炮打中,滾下山坡。留下的未竟之事,由浦紹林親自完成。全連調(diào)整為3個班,連部勤雜人員和六○迫擊炮班人員一律補充下去,同時,任命了新的正、副班長和黨小組長。 前沿反擊戰(zhàn) 第4連調(diào)整后,又頂住了敵人整整兩天的狂轟濫炸。2月1日,前沿陣地被敵軍突破,全連僅剩不到20人已全部退守連主陣地。憂慮兵力不足的浦紹林再次做穆排長的工作:“你是共產(chǎn)黨員,不能總呆在工事里,得參加戰(zhàn)斗呀!至少給戰(zhàn)士們指點指點。這樣下去要受到軍法制裁的!” 穆排長的頭低了下去。他何嘗不怕軍法制裁?部隊每次作戰(zhàn)前,都要進行“革命氣節(jié)教育”,道理他都懂。但此刻,穆排長打的是另一番主意:老美這么多飛機、大炮,志愿軍恐怕打不贏了。一旦戰(zhàn)敗,誰追究誰呀? 他尋思半天,終于開口了:“指導員,咱連處于兩個師的結(jié)合部,東面有條小公路,敵人很可能沿小公路從后面迂回上來。” 浦紹林以為穆排長要提出調(diào)整兵力部署的建議,問道:“你的意思是……” 穆排長神秘地壓低聲音,說:“我的意思是,我們不能太死心眼兒了,得留點后路,不然的話,敵人一旦從小公路繞到高地背后攻上來,我們一個也跑不掉。不信你看,到時候,團里肯定把我們留在這里,掩護他們撤退。” 浦紹林本來已經(jīng)急得火燒火燎,聽他這么一說,氣得額角上的青筋都跳了起來:“你這是什么意思?這不是動搖軍心嗎?你膽小了?害怕啦?我們的戰(zhàn)士那么英勇頑強,你說這些泄氣話不覺得羞恥嗎?害怕了,害怕了就一邊呆著!” 這時,浦紹林意外發(fā)現(xiàn),穆排長穿著的朝鮮人民軍大衣袖口上的紅布條,被拆掉了。這是干部服裝的標志,顯然,他在做當俘虜?shù)拇蛩?。于是,喊來文化教員:“看著他,別讓他跑了,也不許他到前面去影響戰(zhàn)士們的士氣。” 穆排長害怕不是沒有根據(jù)。第4連不僅前沿陣地失守,左鄰第447團與第443團結(jié)合部附近的白云寺陣地也告失守,側(cè)翼暴露,三面受敵,處境的確困難。 敵人又進攻了。有人喊指導員。沒等浦紹林應答,又驚叫起來:“指導員不在了。” 浦紹林急了,跳出掩蔽部吼道:“哪個說我不在了?” 幾個黨員一聽,也跟著吼:“往前傳,指導員還在陣地上!” 浦紹林把戰(zhàn)士的情緒穩(wěn)定下來后,寫了個條子:“請營里把擔任營預備隊的2排歸還我連建制。”交給通訊員,送往營部。 當天中午,浦紹林親自率領(lǐng)歸建的第2排,對敵人實施反擊,一鼓作氣打過公路,奪回了失守的前沿陣地。美國兵丟下10來具尸體,狼狽地逃了回去。反擊中,第2排排長楊文明被敵坦克上的機關(guān)槍打穿腹部,前后都是拳頭大的窟窿,當場壯烈犧牲。 戴汝吉副營長求援 第4連奪回前沿陣地后,發(fā)現(xiàn)敵人棄置的兩塊四五米長紅色的對空聯(lián)絡(luò)布板,是美軍用來向飛機指示己方位置和作戰(zhàn)方向的,第4連官兵都是些“土老桿”,無一人“識貨”。浦紹林“見多識廣”,于是,又寫了一張條子:“4連收復前沿陣地,繳獲敵軍旗兩面。”然后,派通訊員一并送往營部。 通訊員剛走一會兒,又轉(zhuǎn)回來了:“指導員,后面上來一個干部要找你。” 來人胡子拉碴,一身泥巴,和浦紹林一樣臟兮兮的:“你們這里誰是指揮員?” “我是。”浦紹林回答。 “你?”來人望著眼前這位21歲的小伙子,似乎有些不信。 “我是指導員。” “連長呢?”來人對“嘴上沒毛”的小指導員還是不放心。 “連長、副連長都負傷了,我是這里的最高指揮員。” “那好,我是447團3營副營長戴汝吉。”來人亮出了身份,接著說道:“上級要我組織兵力依托你們的陣地,對白云寺突入之敵實施反擊。” “有什么要求?”浦紹林問。 “第一,借我兩挺機槍,再給我點兒子彈。” “沒問題,機槍我送你,再送你兩箱子彈。”4連傷亡此時已過大半,機槍不缺,子彈也有。浦紹林十分“大方”。 “第二,我反擊時,你從側(cè)面組織火力支援我一下。” “應該的。”戴汝吉若能奪回白云寺陣地,4連的翼側(cè)也就有了保障,浦紹林求之不得。 “第三,如果我犧牲了,請代我向上級報告:就說我戴汝吉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對得起祖國人民。我不是黨員,但我要求組織上在我犧牲后追認我為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只要我活著,一定辦得到!” 就在戴汝吉轉(zhuǎn)身的一霎那間,浦紹林發(fā)現(xiàn)戴汝吉眼角噙著一汪晶瑩的淚花,閃動著一種似乎是哀怨的神情。他明白了:這是戴汝吉窩在肚子里兩年的一塊心??! 浦紹林喊住戴汝吉:“別走!”又關(guān)切地問道:“你沒吃飯吧?” “兩天沒吃了。拿下白云寺再吃。”戴汝吉說完又要走。 “不行,不行!不吃飯我不給你機槍。”浦紹林把戴汝吉按在地上,得意地告訴他:“我這兒有炒面,還有水。你用水和上炒面吃,就不噎嗓子了。你知道我的水是從哪里來的嗎?是通訊員把雪裝進水壺里,再放到朝陽的地方讓太陽把雪曬化。” 戴汝吉看了浦紹林一眼,也沒說個“謝”字,先把滿是泥巴的雙手在滿是泥巴的棉大衣上擦了兩下,再抓起一把炒面放在左手心上,倒上點水,和巴和巴就塞進嘴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半小時后,戴汝吉率部反擊,奪回了白云寺陣地。 執(zhí)行戰(zhàn)場紀律 2月3日午夜,浦紹林連完成預定阻擊任務(wù),大量殺傷敵人后,奉命撤下陣地。上陣地時148名官兵,此時,僅剩28人。 穆排長的戰(zhàn)場表現(xiàn),營、連領(lǐng)導通過張民權(quán)向團首長作了詳細匯報。鑒于戰(zhàn)場動搖分子雖然不多,但不止一人,而穆排長最為嚴重,這位保衛(wèi)股長建議:對穆排長執(zhí)行戰(zhàn)場紀律! 據(jù)說,團首長當場桌子一拍,怒不可遏:“斃,斃,斃!” 浦紹林把第4連帶下陣地后,營教導員魯桂先將浦紹林拉到一旁:“今晚要對穆排長執(zhí)行戰(zhàn)場紀律。” “怎么個執(zhí)行法?”浦紹林問。 “槍斃!你把他喊來。”魯桂先交代。 穆排長被浦紹林帶到營部時,已經(jīng)猜出了幾分,一見魯桂先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先開了口:“教導員,我錯了!” “你不僅有錯,還有罪!把他給我綁起來!” 早有準備的營部文化干事趙國成,聽到教導員一聲令下,帶著幾個戰(zhàn)士三下五除二地將穆排長捆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 接著,魯桂先義正辭嚴地宣判:“第一,反擊236.5高地時,你貪生怕死,畏縮不前;第二,奪回236.5高地后,你未經(jīng)批準擅自帶隊撤離陣地,致使部隊再次組織反擊,增加了傷亡;第三,你違抗命令,脫離士兵,長時間滯留后方;第四,堅守無名高地時,你再次違抗命令,拒不上前沿檢查陣地;第五,你散布失敗言論,有意動搖軍心;第六,你私自扯掉干部標記,準備叛變投敵。根據(jù)團里的指示,現(xiàn)在立刻對你執(zhí)行槍決!” 當下,將魂不附體癱倒在地的穆排長拖到稻田地里,用沖鋒槍“噠噠噠”,斃了。 事后,全團召開干部大會進行教育:戰(zhàn)爭越是殘酷,執(zhí)行戰(zhàn)場紀律越要嚴格,否則,就會付出更大的代價! 第4連出了個穆排長,絲毫未影響該連榮獲“能攻能守第四連”的榮譽稱號! 浦紹林2007年1月6日在家中。那天,我給他送去了抗美援朝云南籍1789名陣亡將士名單(刊載于2006年3月9日《云南人物周刊》),他看后發(fā)現(xiàn),他們4連有好幾位犧牲的戰(zhàn)士未能列入烈士名單,十分傷感,幾乎夜不能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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