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龍譯注·三四、章句

空谷~幽蘭 2010-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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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句》是《文心雕龍》的第三十四篇，專論分章造句及其密切關(guān)系。劉勰所說的“章”，是沿用《詩經(jīng)》樂章的“章”，用以指作品表達了某一內(nèi)容的段落。本篇譯注中用“章節(jié)”二字，亦即此意，和現(xiàn)在論著中常說的“章節(jié)”不同。劉勰的所謂“句”，也和后來“句子”的概念有別。如其中說“以二言為句”，只指語言的一個停頓。古有句、逗之分，本篇所說的“句”，都包括在內(nèi)。

　　本篇分兩大部分。首段為第一部分，論“章句”的意義和分章造句的基本原理；要求做到文采交織于外，脈絡(luò)貫注于內(nèi)，結(jié)構(gòu)嚴(yán)密，首尾一體。后三段為第二部分：第二段論句子的字數(shù)，要求短句不促迫，長句不松散；第三段論用韻，既反對“兩句輒易”，也不贊成“百句不遷”而主張“折之中和”；第四段論虛字，認為虛字雖無實際意義，但“在用切實”，為詩文創(chuàng)作所必需。

　　紀(jì)昀評本篇第二部分“但考字數(shù)，無所發(fā)明”；“論押韻特精，論語助亦無高論”，基本上是對的。這部分所論三個問題都一般化，論韻雖略有可取，亦非“特精”。但第一部分的一些意見，是有可取之處的。劉勰從任何作品都必須由字而句，由句而章，然后積章成篇的道理，提出要寫好文章，就要一句不茍，一字不妄；從而深刻地說明了篇章字句的關(guān)系，也有力地說明了“振本而末從”在寫作中的必要。對章句的處理，其總的要求是“搜句忌于顛倒，裁章貴于順序”；但又注意到問題的復(fù)雜性，所以，一方面主張根據(jù)具體內(nèi)容而“隨變適會”，一方面又強調(diào)章句的運用如舞蹈有定位、歌唱有定節(jié)，不能乖離其基本原理。只有這樣，才能“原始要終，體必鱗次”，把文章寫成一個有條不紊、結(jié)構(gòu)嚴(yán)密的整體。

（一）
　　夫設(shè)情有宅1，置言有位；宅情曰章2，位言曰句3。故章者，明也；句者，局也4。局言者，聯(lián)字以分疆5；明情者，總義以包體6：區(qū)畛相異7，而衢路交通矣8。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積句而成章，積章而成篇。篇之彪炳9，章無疵也；章之明靡10，句無玷也11；句之清英12，字不妄也：振本而末從13，知一而萬畢矣14。夫裁文匠筆15，篇有小大；離章合句，調(diào)有緩急：隨變適會，莫見定準(zhǔn)。句司數(shù)字16，待相接以為用；章總一義，須意窮而成體17。其控引情理18，送迎際會19，譬舞容回環(huán)，而有綴兆之位20；歌聲靡曼21，而有抗墜之節(jié)也22。尋《詩》人擬喻23，雖斷章取義24，然章句在篇，如繭之抽緒25，原始要終26，體必鱗次27。啟行之辭28，逆萌中篇之意29，絕筆之言30，追媵前句之旨31；故能外文綺交32，內(nèi)義脈注33，跗萼相銜34，首尾一體。若辭失其朋35，則羈旅而無友36；事乖其次37，則飄寓而不安38。是以搜句忌于顛倒，裁章貴于順序：斯固情趣之指歸39，文筆之同致也40。

〔譯文〕
　　文章內(nèi)容的安排要有適當(dāng)?shù)奈恢?，言辭的處理要有一定的次第；組成位置有定的內(nèi)容叫做“章”，組成次第有定的言辭叫做“句”。所謂“章”，就是顯明；所謂“句”，就是局限。對言辭的局限，就是聯(lián)結(jié)文字，分別組成句子；使內(nèi)容顯明，就是匯總各個句子，構(gòu)成完整的意義。章和句的作用雖然各不相同，但二者的聯(lián)系是很密切的。人們進行寫作，是由個別的文字組成句子，再把句子組成章節(jié)，然后由章節(jié)組成一篇。所以，要全篇光彩，必須各個章節(jié)沒有毛??；要各個章節(jié)都明麗，必須所有的句子沒有缺點；要所有的句子都優(yōu)美，必須一切文辭都不亂用。由此可見，抓好字句就能寫好篇章，懂得章句的基本道理，就有可能寫好一切文章了。韻文和散文的寫作，篇幅有長有短；分章造句，音節(jié)有緩有急：這些要根據(jù)不同的情況而臨機應(yīng)變，是沒有固定的準(zhǔn)則的。一個句子統(tǒng)領(lǐng)若干文字，有待適當(dāng)?shù)芈?lián)系，才能起到它的作用；一個章節(jié)匯總一定的意義，必須表達一個完整的內(nèi)容才能成章。在內(nèi)容的掌握上，要取舍得當(dāng)，就如回旋的舞蹈，行列有一定的位置；柔麗的歌聲，高低有一定的節(jié)奏。考查《詩經(jīng)》的作者想要表達的內(nèi)容，雖是分章說明意義，但章節(jié)和句子在全詩中，和在蠶繭上抽絲一樣，從開始到結(jié)束，都是聯(lián)系緊密而絲毫不亂的。開頭說的話，就考慮中篇的內(nèi)容；結(jié)束時的話，則是繼承前面的旨意；因而能文采交織于外，脈絡(luò)貫注于內(nèi)，前后銜接，首尾一體。如果文辭和整體失去聯(lián)系，就像孤獨的旅客沒有同伴；敘事違反了正常的次第，就像飄蕩的游子無處安身。所以，組合句子要避免顛倒，分判章節(jié)要按照順序：這的確是文章情趣的共同要求，散文與韻文都是如此。
　
   　   〔注釋〕
　　1　宅：住所，這里指一定的位置。　　2　章：音樂的一段，這里指詩文的章節(jié)。　　3　句：止，語言的一次停頓，和現(xiàn)在說完一個意思為一句的“句”不同。　　4　局：限制?！　?　分疆：劃分疆界，指把文字分別組成句子。　　6　包體：把各句的內(nèi)容匯成一個整體?！　?　區(qū)畛（zhěn枕）：區(qū)域，這里指章、句。畛：田間小路?！　?　衢：大路。交通：互相通達，指章與句在文章中的密切關(guān)系?！　?　彪炳：光彩鮮明?！　?0　明靡：明麗。靡：輕麗?！　?1　玷（diàn店）：白玉上的缺點，這里指句子中的小缺點。《詩經(jīng)·大雅·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　　12　清英：和上句“明靡”二字意近。清：明潔。英：美?！　?3　振：舉。本末：樹根和樹梢，喻字句和篇章的關(guān)系。劉勰認為字句是構(gòu)成文章的基礎(chǔ)，要寫好文章，必須首先從一字一句打好基礎(chǔ)?！　?4　一：指組成一篇文章的基本道理。萬：指所有章句的道理。畢：全部?！　?5　裁，匠：都指寫作。文：韻文，筆：散文?！　?6　司：主管，引申為包括的意思。　　17　意窮：把意思說完。體，物體，這里指“章”?！　?8　控引：控制，掌握?！　?9　送迎：取舍。際會：遇合，指取舍得當(dāng)。　　20　綴兆：舞蹈的位置?！抖Y記·樂記》：“屈伸俯仰，綴兆舒疾，樂之文也。”孔穎達疏：“綴，謂舞者行列相連綴也；兆，謂位外之營兆也。”　　21　靡曼：歌聲的細長柔弱?！读凶?#183;周穆王》：“簡鄭衛(wèi)之處子，娥媌靡曼者。”張湛注：“娥媌：妖好也。靡曼：柔弱也。”　　22　抗：高昂。墜：低沉?！抖Y記·樂記》：“故歌者上如抗，下如墜，曲如折，止如槁木。”節(jié)：節(jié)奏?！　?3　《詩》人：《詩經(jīng)》的作者。喻：曉喻，說明?！　?4　斷章取義：這是對作詩而言，和說詩者割裂原意的“斷章取義”不同，指《詩經(jīng)》分章，各寫一相對獨立的內(nèi)容?！　?5　緒：絲端，這里泛指絲。　　26　原始要（yāo腰）終：《周易·系辭下》：“《易》之為書也，原始要終，以為質(zhì)也。”原意是探討事物的始末，這里指寫作的從頭到尾?！　?7　鱗次：如魚鱗的排列整齊和緊密?！　?8　啟行：起程。《詩經(jīng)·小雅·六月》：“元戎十乘，以先啟行。”　　29　逆萌：預(yù)度，事先考慮?！　?0　絕筆：范寧《春秋穀梁傳序》：“因事備而終篇，故絕筆于斯年。”這是說孔子作《春秋》，止于魯哀公十四年。劉勰取“終篇”之意以指篇末?！　?1　追媵（yìng映）：承接的意思。媵：《釋名·釋親屬》：“侄娣曰媵。媵，承也，承事嫡也。”　　32　綺（qǐ起）：有花紋的絲織品?！　?3　脈注：脈絡(luò)貫注，指文章有條理而聯(lián)系緊密?！　?4　附（fū夫）：《管子·地員》：“朱跗黃實。”尹知章注：“跗，花足也。”萼（è遏）：托在花下的綠片?！　?5　朋：同類，指文辭和作品的整體關(guān)系而言。　　36　羈旅而無友：宋玉《九辯》：“廓落兮，羈旅而無友生。”羈旅：滯留外鄉(xiāng)。　　37　乖：違背。次：次序。　　38　寓：寄居。　　39　指歸：意旨所歸向。郭璞《爾雅序》：“夫《爾雅》者，所以通訓(xùn)詁之指歸。”　　40　同致：趨向相同。和上句“指歸”二字義近。
　

（二）
　　若夫筆句無常，而字有條數(shù)1：四字密而不促，六字格而非緩2；或變之以三五，蓋應(yīng)機之權(quán)節(jié)也3。至于詩、頌大體4，以四言為正；唯“祈父”、“肇禋”5，以二言為句。尋二言肇于黃世6，《竹彈》之謠是也7；三言興于虞時8，《元首》之詩是也9；四言廣于夏年10，《洛汭》之歌是也11；五言見于周代，《行露》之章是也12。六言、七言，雜出《詩》、《騷》13，而體之篇14，成于兩漢15。情數(shù)運周16，隨時代用矣17。

〔譯文〕
　　至于散文，雖沒有固定的句式，但用字有一定的技巧：四字句比較緊湊但不促迫，六字句雖然較長，但不松散；有時變化為三字句、五字句，是一種隨機應(yīng)變的方法。至于詩體、頌體的一般格式，則以四言句為正格。但《詩經(jīng)·小雅·祈父》中以“祈父”二字成句，《詩經(jīng)·周頌·維清》中以“肇禋”二字成句。查二字句的作品開始于黃帝時期，如《彈歌》這個歌謠就是；三字句的作品產(chǎn)生于虞舜時期，傳為帝舜所作《元首》歌便是；四字句的作品發(fā)展于夏代，傳為太康之弟在洛水邊所作《五子之歌》就是；五字句的作品出現(xiàn)在周代，《詩經(jīng)·召南》中《行露》篇就有部分五言句。六字、七字的句子，在《詩經(jīng)》、《楚辭》中已攙雜出現(xiàn)；整篇文字或七字的作品，到兩漢時期才完成。隨著發(fā)展中內(nèi)容不斷復(fù)雜，各種句式就根據(jù)不同的情況而更換使用了。
   　   〔注釋〕
　　1　條數(shù)：一作“常數(shù)”，指用字有一定的技巧。數(shù)：術(shù)。譯文據(jù)“常數(shù)”?！　?　格：《說文》：“長木也。”這里指長句。　　3　權(quán)節(jié)：變通的法度。　　4　詩：這里指以《詩經(jīng)》為標(biāo)準(zhǔn)格式的詩體。劉勰認為詩體“以四言為正”，《明詩》篇也說“四言正體”。頌：指頌體，也包括“贊”一類的四言韻文?！俄炠潯菲f，贊“必結(jié)言于四字之句”。大體：大致，大概?！妒酚?#183;貨殖列傳》：“山東食海鹽，山西食鹽鹵，……大體如此矣。”　　5　祈（qí其）父：官名，管理王畿千里之內(nèi)的兵馬?！对娊?jīng)·小雅》有《祈父》篇，以“祈父”二字為句：“祈父，予王之爪牙。”肇（zhào趙）禋（yīn因）：開始祭祀?！对娊?jīng)·周頌·維清》：“維清緝熙，文王之典，肇禋，迄用有成，維周之禎。”　　6　黃世：傳說中的黃帝時期?！　?　《竹彈（tán談）》：指傳為黃帝時的《彈歌》，全詩以二字句組成：“斷竹，續(xù)竹；飛土，逐肉。”（見《吳越春秋·勾踐陰謀外傳》）　　8　虞：傳說中的虞舜時期?！　?　《元首》之詩：即《原道》篇說的“元首載歌”。元首：指舜。歌辭見《尚書·益稷》：“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除語氣詞“哉”字，都是三字句?！　?0　夏年：指夏帝太康時期?！　?1　《洛汭（ruì銳）》之歌：《尚書·夏書》有《五子之歌》，其序說：“太康失邦，昆弟五人，須于洛汭，作五子之歌。”洛：洛水。汭：河水彎曲處。今存《五子之歌》是后人偽造的，歌辭以四字句為主。第一首的開頭幾句是：“皇祖有訓(xùn)：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　　12　《行露》：《詩經(jīng)·召南》中的一篇，全詩三章，共十五句，其中八句是五言。如：“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獄？”　　13　《詩》、《騷》：《詩經(jīng)》、《離騷》。如《豳（bīn賓）風(fēng)·七月》中的“五月斯螽（zhōng鐘）動股，六月莎雞振羽”等為六字句；“二之日鑿冰沖沖，三之日納于凌陰”等為七字句。《離騷》中的六、七字句更多，如“帝高陽之苗裔（yì異）兮，朕皇考曰伯庸”等為六字句；“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等為七字句。　　14　而體：據(jù)王利器《文心雕龍校證》，當(dāng)作“兩體”。譯文據(jù)“兩體”，指通篇六言和七言的作品?！　?5　成于兩漢：漢代六、七言的作品，現(xiàn)存不多。但當(dāng)時不僅作者不少，并已出現(xiàn)了“六言”，“七言”的文體名稱。如《后漢書·文苑傳上》說杜篤著有“賦、誄、弔、書、贊、七言、女誡及雜文凡十八篇”，崔琦著有“賦、頌、銘、誄、箴、弔、論、九咨、七言凡十五篇”，《班固傳》說班固著有“典引、賓戲、……論、議、六言，在者凡四十一篇”等。又《吳越春秋·闔閭內(nèi)傳》載《窮劫》曲十八句，全是七言。其前四句是：“王耶王耶何乖烈（疑當(dāng)作“劣”），不顧宗廟聽讒孽。任用無忌多所殺，誅夷白氏族幾滅。”　　16　情數(shù)：指作品內(nèi)容的多種多樣，和《神思》篇中“情數(shù)詭雜”的“情數(shù)”二字意同。運周：運轉(zhuǎn)不停，和《通變》篇中“文律運周”的“運周”二字意同?！　?7　代：更易。
　

（三）
　　若乃改韻從調(diào)1，所以節(jié)文辭氣2。賈誼、枚乘3，兩韻輒易4；劉歆、桓譚5，百句不遷：亦各有其志也。昔魏武論賦6，嫌于積韻7，而善于資代8。陸云亦稱9：“四言轉(zhuǎn)句，以四句為佳。”10觀彼制韻，志同枚、賈。然兩韻輒易，則聲韻微躁11；百句不遷12，則唇吻告勞。妙才激揚13，雖觸思利貞14，曷若折之中和15，庶保無咎16。

〔譯文〕
　　至于改換韻腳，變動音調(diào)，是為了調(diào)節(jié)文章的語氣。賈誼和枚乘的辭賦，是兩韻一換；劉歆和桓譚的作品，則是一韻到底：這就是各人的愛好不同了。從前曹操論賦，不滿于同韻的重復(fù)，而主張善于變換。陸云也說：“四言句的轉(zhuǎn)變，以四句一換為好。”他對用韻的意見，和枚乘、賈誼相同。但兩韻一換，聲調(diào)音韻略嫌急促；如較長的辭賦一韻到底，讀起來又會使人感到疲勞。才情昂揚的作者，雖然運思順暢，怎如折中用韻，不疏不密，可保不出大的毛病。
　
   　   〔注釋〕
　　1　從調(diào)：鈴木虎雄《?？庇洝芬勺?#8220;徙調(diào)”。譯文據(jù)“徒調(diào)”?！　?　節(jié)：調(diào)節(jié)。辭氣：語氣?！墩撜Z·泰伯》：“出辭氣，斯遠鄙倍矣。”劉寶楠正義：“辭氣者，辭謂言語，氣謂鼻息出入，若聲容靜，氣容肅是也。”　　3　賈誼：西漢初年文學(xué)家。枚乘：字叔，西漢初年辭賦家?！　?　輒：即，就?！　?　劉歆（xīn欣）：字子駿，西漢學(xué)者，劉向之子?；缸T：字君山，東漢學(xué)者。　　6　魏武：魏武帝曹操。他論賦的原文今不存?！　?　積韻：重復(fù)同韻?！　?　資代：一作“貿(mào)代”，譯文據(jù)“貿(mào)代”。貿(mào)：遷，變化?！　?　陸云：字士龍，西晉文學(xué)家，陸機之弟?！　?0　“四言轉(zhuǎn)句”二句：這是陸云《與兄平原書》中的話。原文是：“文中有于是、爾乃，于轉(zhuǎn)句誠佳，然得不用之益快，有故不如無。又于文句中，自可不用之，便少亦常。云四言轉(zhuǎn)句，以四句為佳。”（《全晉文》卷一百零二）四言：四字句。意為四字句的詩賦以四句一換韻為好?！　?1　躁：急迫?！　?2　不遷：指不換韻?！　?3　激揚：指作者的才情高昂?！　?4　觸思利貞：構(gòu)思順利。貞：正?！　?5　曷（hé河）：何。中和：中正平和，指用韻適中，不松不緊?！　?6　庶：將近。咎（jiù舊）：過失。
　

（四）
　　又《詩》人以“兮”字入于句限1，《楚辭》用之，字出句外2。尋“兮”字成句，乃語助余聲。舜詠《南風(fēng)》3，用之久矣；而魏武弗好，豈不以無益文義耶！至于“夫”、“惟”、“蓋”、“故”者，發(fā)端之首唱；“之”、”而”、“于”、“以”者，乃劄句之舊體4；“乎”、“哉”、“矣”、“也”者5，亦送末之?？?。據(jù)事似閑7，在用實切。巧者回運8，彌縫文體9，將令數(shù)句之外，得一字之助矣。外字難謬10，況章句歟！

〔譯文〕
　　《詩經(jīng)》的作者把“兮”字寫入句內(nèi)，《楚辭》中用“兮”字，常常在句子之外。查究用“兮”字組成句子，只是為了輔助語氣的聲音。從舜帝的《南風(fēng)歌》以來，“兮”字的運用已很長久了。曹操討厭用“兮”字，大概是他認為對作品的內(nèi)容沒有什么益處吧。至于“夫”、“惟”、“蓋”、“故”等，是句子開頭的發(fā)語詞；“之”、“而”、“于”、“以”等，是插入句中的常用語；“乎”、“哉”、“矣”、“也”等，則是用于句末的老話頭。對于說明事理，這些虛詞本身似乎沒有具體意義，但在句子中的作用卻是很必要的。高明的作者加以靈活運用，組合成完整的作品，將使若干個句子，靠一虛詞的幫助而很好地聯(lián)系起來。既然虛字還惟恐其不妥，何況所有的章句呢？
　
   　   〔注釋〕
　　1　入于句限：指“兮”字用在句子之內(nèi)。如《詩經(jīng)》以四言為主，“兮”字常常是構(gòu)成四言句子的組成部分。《曹風(fēng)·鸤鳩》四章二十四句，全是四言。第一章“鸤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jié)兮。”　　2　字出句外：和《詩經(jīng)》的一般用法相反，《楚辭》中的“兮”字常用在句外。如《離騷》的首四句：“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攝提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這是六字句外加上“兮”字。但這是就一般情形而言，并非全部如此?！　?　《南風(fēng)》：《南風(fēng)歌》載《孔子家語·辯樂解》，共四句：“南風(fēng)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fēng)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　　4　劄（zhā扎）：同“扎”，刺入?！　?　者：此字據(jù)《文心雕龍校證》補。按以上幾句結(jié)構(gòu)，這里應(yīng)有“者”字?！　?　?？疲浩胀椖俊！　?　據(jù)事：稱引事理。閑：空，指沒有實際意義?！　?　回運：靈活運用?！　?　彌縫：彌補縫合，指利用各種虛字來組合文章。　　10　外字：外加的字，即虛字。難謬：患其謬誤。難：《釋名·釋語言》：“憚也，人所忌憚也。”

（五）
　　贊曰：斷章有檢1，積句不恒2。理資配主，辭忌失朋。環(huán)情草調(diào)3，宛轉(zhuǎn)相騰4。離合同異5，以盡厥能6。

〔譯文〕
　　總之，處理章節(jié)有一定的法度，積字成句卻沒有常規(guī)。每個章節(jié)的內(nèi)容要配合主旨，每個句子的文辭應(yīng)避免孤立。圍繞內(nèi)容來安排音韻，就能緊密結(jié)合而相互發(fā)揚。在千變?nèi)f化中離章合句，以盡章句之能事。
   　   〔注釋〕
　　1　斷章：分章，指對章節(jié)的處理。檢：法式，即前面所說“綴兆之位”、“抗墜之節(jié)”等?！　?　積句不恒：即前面所說的“筆句無常”。恒：常，有定?！　?　環(huán)：圍繞。草：草擬。調(diào)：音節(jié)?！　?　宛轉(zhuǎn)：委婉曲折?！睹髟姟菲f“婉轉(zhuǎn)附物”，《物色》篇所說“隨物以宛轉(zhuǎn)”，都指情與物象的密切結(jié)合。這里承上句之意，指情與音韻的密切結(jié)合。騰：奔馳，飛騰，比喻得到很好地表達。　　5　離合：即前面說的“離章合句”。同異：有同有異，指章句的千變?nèi)f化。　　6　厥（jué決）：其，指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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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龍譯注·三四、章句

文心雕龍譯注·三四、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