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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看鄭愁予的《錯誤》其選材并不新鮮,仍沒有跳出閨怨詩的題材,傳統(tǒng)的古典詩歌中閨怨詩主要抒寫古代民間棄婦和思婦(包括征婦、商婦、游子婦等)的憂傷,或者少女懷春、思念情人的感情。閨怨詩在中國源遠流長,上自《詩經(jīng)》中的《邶風·谷風》、《衛(wèi)風·氓》,《衛(wèi)風·伯兮》、《王風·君子于役》等,下至清朝的
《錯誤》寫了一個女子等待心上人歸來的主題。時光悠悠,蓮花開了又落,這個美麗純潔如蓮花般的女子在等待著心上人的到來,意中人的馬蹄聲漸近,姑娘的心如蓮花般綻放。卻是人不歸,怎的寐。女子的容顏又暗淡憔悴如蓮花凋零飄落。寒暑輪回,物換星移,又是一年春好色,面對這片江南美景, “我” 的女子感不到拂面的輕風;三月的柳絮飄飛,只是加深了她剪不斷理還亂的愁緒,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春帷不揭,就像那夕陽落山后的青石街道,在黑暗中寂寞而清冷……這不僅讓人想到劉禹錫的一句詩“新妝宜面下朱樓,深鎖春光一院愁”。“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時間悄悄的挪移了,只剩下衣帶漸寬與容顏憔悴。
我們不妨舉一首白居易的《長相思》(汴水流)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從上我們可以看出《錯誤》與古代的閨怨詩在題材上是一致的。但以上只是對《錯誤》第二段的解讀,如果我們縱觀這首詩我們就能發(fā)現(xiàn)《錯誤》有兩點達到了古代閨怨詩難以企及的高度。一是在癡情女子的憂傷上更進一層抒寫了“浪子”的情懷。
鄭詩都以旅人為抒情主人公,被稱為“浪子詩人”。
然而有情人終成眷屬,卻永遠是一句美好的祝詞。“我”達達的馬蹄聲打江南走過——一介過客。留給讀者深深的遺憾,
”因女子而起,女子是主動者;一種認為“我”是主動者,錯誤是由“我”一手造成的。筆者以為,這些理解有其可取之處,但存在一些應當糾正、澄錯誤。
《錯誤》以旅人為抒情主人公,這是正確的,但既然是以旅人為抒情主人公,那就不應當理解為描寫了一個女子如何如何的詩,也就是說,描寫的主體應該是男子而不是女子。既然如此,它也就不能說是承受了閨怨詩的傳統(tǒng),因為閨怨詩的抒情主體,無疑應該是女子。李白的《玉階怨》、朱慶余的《宮中詞》、杜荀鶴的《春宮怨》、金昌緒的《春怨》無一不是如此。
其實錯誤所寫的是一種浪子情懷。這首詩寫于1954年,當時的鄭愁予年僅21歲。他在原詩的《后記》中說:“童稚時,母親攜著我的手行過一個小鎮(zhèn),在青石的路上,我一面走一面踢著石子。那時是抗戰(zhàn)初起,母親牽著兒子趕路是常見的難民形象。我在低頭找石子的時候,忽聽背后傳來轟轟的聲響,馬蹄擊出金石的聲音,只見馬匹拉著炮車疾奔而來,母親將我拉到路旁,戰(zhàn)馬與炮車一輛一輛擦身而過。這印象永久地潛存在我意識里。打仗的時候,男子上了前線,女子在后方等待,是戰(zhàn)爭年代最凄楚的景象,自古便是如此……母親的等待是這首詩、也是這個大時代最重要的主題,以往的讀者很少向這一境界去探索。”詩人這番話為我們找到了解讀這首詩的鑰匙。
詩人鄭愁予本身就因《錯誤》《水手刀》等被稱為“浪子詩人”,盡管詩人自己認為“仁俠”要比“浪子”準確,但二者志在天下的情懷是相同的?!跺e誤》就是以 “我”為主體的浪子宣言。“我”為女子愛慕、相思,“我”心里很清楚。他不但知道女子在寂寞中等待,也知道她已經(jīng)等待了一段綿長的日子,已經(jīng)等待得生命如同蓮花開落般寂寞的消逝,已經(jīng)等得心如東風不來、柳絮不飛的小城般絕望,已經(jīng)等得心如無聲無息、春帷不揭的窗扉般空寂。詩一二節(jié)用逐層遞進的手法,以男子的視角,渲染了女子等待的痛苦。這是在為第三節(jié)浪子言志鋪張聲勢。“我”知道這一切,為什么不走進小城,敲開窗扉,與女子相見呢?為什么“我”的到來是個錯誤?只因為“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我不是常?;丶业哪欠N人”(鄭愁予《情婦》),在《錯誤》中,“我”更變成了一個不回家的人——一個徹底的浪子。女子的有情,成了男子鐵石心腸的陪襯。“我”或許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的戰(zhàn)士,要投入戰(zhàn)斗;或許是三過家門而不入的“大禹”,要投入工作;或許只是一個志在走四方的仁俠之士、浪子旅人……總之,女子愛上了一個不回家的人。
忠貞的女子愛上了鐵石心腸的男子,這是“錯誤”的根源所在。這到底是由誰造成的?筆者以為應該是雙方而非單方的。“我”在女子的生命里出現(xiàn),是一個錯誤,反之亦然。這錯誤是雙方的人生目標不同所造成的不可調和的沖突。這種沖突,自古就有,而且將會與人類共存。正因為這樣,閨怨詩與浪子詩便成了一對雙胞胎。《錯誤》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就在于它是對閨怨詩的回答,這種回答并非兒女情長的相思,而是中國古代詩歌史上少有的男子漢的聲音:對不起,我有我的選擇!
錯誤為何美麗?表層來講,從女子的視角來看,“達達的馬蹄”會敲醒一段沉睡已久的感情故事,因為它觸動了女子的心而美麗;而從男子這個視角來看,也自有它的美:“我”明了一切,然而卻沒有選擇相見,這里面也自有一種刻骨銘心的遺憾。深層次來講,應該是,“我”與女子的相遇,早已注定是一曲千古遺憾的戀歌。但 “我”傳達給女子的,并非卿卿我我的“美麗”,而是要用一種男性的理智告訴女子:我們的相遇是一個錯誤,不管這錯誤是多么美麗,它終究是一個錯誤,希望你能忘掉我。
總之,筆者以為《錯誤》是以旅人為抒情主人公,描寫了一個浪子的情懷,也是對中國傳統(tǒng)閨怨詩的一種現(xiàn)代式的回答:我是一個浪子,在你生命里注定只是一個過客,請你忘掉我……
…鄭愁予是現(xiàn)代詩中最令人著迷的抒情詩人,二十年來一直是行云流水的象征,縱合古典與現(xiàn)代的美,镕融中國與西方的真,為我們創(chuàng)造出最鎮(zhèn)靜最永恒的現(xiàn)代詩。
有經(jīng)驗的人一定同意,愁予的詩最難英譯,例如「錯誤」里愁予的節(jié)奏是很中國的,非英語節(jié)奏所能替代。他的詩、他的人是無盡的寶藏,靜待大家一同探索、囚泳!
王昌齡的「閨怨」:「閨中少婦不曾愁,春上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叫夫婿覓封侯?!苟潭趟男薪^句,描寫一個宮闈女子的生活片斷,卻傳達出了自古以來,閨怨的精神原委。這樣的情節(jié)故事,換上了江南的背景,正是「錯誤」詩中那個主述者「我」所臆想的女子的故事。因此古今印證,古典新義,新義古典,正是文化延續(xù)的精神所在。事實上,這首詩也可作為古典閨怨新詩時代結束的代表,往后發(fā)展出來的「閨怨詩」已屬于現(xiàn)代女性面臨的新問題
王昌齡的「閨怨」:「閨中少婦不曾愁,春上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叫夫婿覓封侯?!苟潭趟男薪^句,描寫一個宮闈女子的生活片斷,卻傳達出了自古以來,閨怨的精神原委。這樣的情節(jié)故事,換上了江南的背景,正是「錯誤」詩中那個主述者「我」所臆想的女子的故事。因此古今印證,古典新義,新義古典,正是文化延續(xù)的精神所在。事實上,這首詩也可作為古典閨怨新詩時代結束的代表,往后發(fā)展出來的「閨怨詩」已屬于現(xiàn)代女性面臨的新問題在七、八o年代,這首詩曾造成風靡現(xiàn)象,原因是它浪漫豐美的抒情韻味,以及淡淡的悲劇色彩,再加上和諧的音韻之美,適合吟誦,深受年輕一輩的讀者喜愛。這首詩的情節(jié)本事極為單純:一個旅客騎馬經(jīng)過某地,因其浪漫情懷,遂設想城中可能有閨中人在等待歸人的來到,等待的心情跌宕起伏,非常戲劇化--從冰凍的寂靜,到盼望的喜悅,再由聽到馬蹄聲的驚喜,轉為發(fā)現(xiàn)錯誤后的失落。而旅客則抱歉地說明這原是個「美麗的錯誤」,因為他只是個過客。好的作品不需要多,一篇便足以獨步文壇,占盡風情。這不僅讓人想起歐陽修的那首《生查子》“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今年元夜時,花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這首詩的背景是狼煙四起的戰(zhàn)爭年代,詩的主人公“你”在江南小城里寂寞地等待著親人從戰(zhàn)場歸來。“我打江南走過/那等在季節(jié)里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這兩句使我們知道了主人公容顏美麗如蓮花,隨著“我”的來而又去的腳步,這容顏經(jīng)歷了希望和失望,就像蓮花綻放又凋零。
主人公在寂寞中等待。寂寞是無形的,詩人用“東風不來”“柳絮不飛”“青石的街道向晚”“春帷不揭”“窗扉緊掩”等意象來指代女主人公寂寞的心情。
結尾一段,“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以“美麗”為定語修飾“錯誤”,具有一種錯位的美學意義,使主題更具有表現(xiàn)性,更能感動讀者。
這首詩在語言上也很有特色。詩人巧妙地使用倒裝語句,如“青石的街道向晚”“小小的窗扉緊掩”,比起“向晚的青石街道”“小小的緊掩的窗扉”這樣的表達,顯然在意境和語氣上都有更加悠長深遠的韻味。
我們也可以把這首詩解讀成情詩,表達閨中怨婦盼望歸人的心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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