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詞

寒江天外伴月而眠 2009-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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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

　　《漱玉詞》一卷，宋李清照撰。清照號易安居士，濟南人。禮部郎提點京東刑獄格非之女，湖州守趙明誠之妻也。清照工詩文，尤以詞擅名。胡仔《苕溪漁隱叢話》稱其再適張汝舟，未幾反目。有啟事上綦處厚云：“猥以桑榆之晚景，配茲駔儈之下材。”傳者無不笑之。今其啟具載趙彥衛(wèi)《云麓漫抄》中。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載其與后夫構(gòu)訟事尤詳。此本為毛晉《汲古閣》所刊。卷末備載其軼事逸文，而不錄此篇，蓋諱之也。案陳振孫《書錄解題》載清照《漱玉詞》一卷，又云別本作五卷。黃昇《花庵詞選》則稱《漱玉詞》三卷。今皆不傳。此本僅詞十七闋，附以《金石錄序》一篇，蓋后人裒輯為之，已非其舊。其《金石錄后序》與刻本所載，詳略迥殊。蓋從《容齋五筆》中抄出，亦非完篇也。清照以一婦人，而詞格乃抗軼周、柳。張端義《貴耳集》極推其《元宵詞永遇樂》、《秋詞聲聲慢》，以為閨閣有此文筆，殆為間氣，良非虛美。雖篇帙無多，固不能不寶而存之，為詞家一大宗矣。

玉詞

　　鳳凰臺上憶吹簫（閨情）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鈎。生怕離懐別苦，多少事、欲説還休。新來痩，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闗，也則難留。念武陵人逺，煙鎖秦樓。惟有樓前流水，應(yīng)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聲聲慢（秋情）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曉來風(fēng)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M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牕兒，獨自怎生得黒。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箇、愁字了得。

　　壺中天慢（春情）

　　蕭條庭院，又斜風(fēng)細雨、重門須閉。寵柳嬌花寒食近，種種惱人天氣。險韻詩成，扶頭酒醒，別是閒滋味。征鴻過盡、萬千心事難寄?！巧蠋兹沾汉?，簾垂四面，玉欄桿慵倚。被冷香銷新夢覺，不許愁人不起。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遊春意。日髙煙斂，更看今日晴未。

　　漁家傲（記夢）

　　天接雲(yún)濤連曉霧，星河欲轉(zhuǎn)千帆舞。彷彿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xué)詩謾有驚人句。九萬里風(fēng)鵬正舉。風(fēng)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一剪梅（別愁）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yún)中誰寄錦書來，鴈字回時，月滿西樓?！』ㄗ燥h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如夢令（酒興）

　　常記溪亭日暮，沈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行鷗鷺。

　　又

　　昨夜雨踈風(fēng)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巻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yīng)是綠肥紅瘦。

　　醉花隂（九日）

　　薄霧濃雲(yún)愁永晝，瑞腦銷金獸。時節(jié)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巻西風(fēng)，人似黃花瘦。

　　怨王孫（春暮）

　　夢斷、漏悄，愁濃、酒惱。寳枕生寒，翠屏向曉。門外誰掃殘紅？夜來風(fēng)?！∮窈嵚晹嗳撕翁帲看河秩?，忍把歸期負。此情此恨此際，擬託行雲(yún)，問東君。

　　又（春暮）

　　帝里春晚，重門深院。草綠堦前，暮天雁斷。樓上遠信誰傳？恨綿綿。　多情自是多沾惹，難拼捨，又是寒食也。鞦韆巷陌人靜，皎月初斜，浸梨花。

　　蝶戀花（離情）

　　暖雨和風(fēng)初破凍，柳潤梅輕，巳覺春心動。酒意詩情誰與共？淚融殘粉花鈿重?！≌г噴A衣金縷縫，山枕欹斜，枕損釵頭鳳。獨抱濃愁無好夢，夜闌猶剪燈花弄。

　　浣溪沙（春暮）

　　樓上晴天碧四垂，樓前芳草接天涯，勸君莫上最髙梯?！⌒鹿S看成堂下竹，落花都上燕巢泥。忍聽林表杜鵑啼。

　　又

　　髻子傷春懶更梳，晚風(fēng)庭院落梅初，淡雲(yún)來徃月疎疎?！∮聒嗈?fàn)t閑瑞腦，朱櫻斗帳掩流蘇。通犀還解辟寒無。

　　又

　　繡面芙蓉一笑開，斜飛寳鴨襯香腮，眼波纔動被人猜?！∫幻骘L(fēng)情深有韻，半牋嬌恨寄幽懐。月移花影約重來。

　　武陵春（春晚）

　　風(fēng)住塵香花巳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聞?wù)h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點絳唇（閨思）

　　寂莫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惜春春去，幾點催花雨?！∫斜殛@干，秪是無情緒。人何處，連天芳草，望斷歸來路。

　　雨中花（閨情）

　　素約小腰身，不奈傷春。疎梅影下晩粧新。裊裊娉婷何様似？一縷輕雲(yún)?！「枨蓜又齑?，字字嬌嗔。桃花深徑一通津。悵望瑤臺清夜月，還送歸輪。

　　○附

　　金石錄後序

　　予以建中辛巳歸趙氏，時丞相作吏部侍郎。家素貧儉，德甫在太學(xué)，每朔望謁告出，質(zhì)衣取半千錢，歩入相國寺，市碑文果實。歸，相對展玩咀嚼。後二年從官，便有窮盡天下古文竒字之志。傳寫未見書，買名人書畵，古竒器。有持徐熈《牡丹圖》，求錢二十萬。留信宿，計無所出，捲還之。夫婦相向惋悵者數(shù)日，及連守兩郡，竭俸入以事鈆槧。每獲一書，即日勘挍裝緝，得書畵彛鼎，亦摩玩舒巻，摘指疵病，盡一燭為率。故紙札精緻，字畫全整，冠於諸家。毎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巻第幾葉第幾行，以中否勝負為飲茶先後。中則舉盃大笑，或至茶覆懐中，不得飲而起。凡書史百家，字不刓缺本不誤者，輒市之，儲作副本。

　　靖康丙午，德甫守淄川，聞金人犯京師，盈箱溢篋，戀戀悵悵，知其必不為己物。建炎丁未，奔太夫人喪南來，既長物不能盡載，乃先去書之印本重大者，畫之多幅者，器之無欵識者。已又去書之監(jiān)本者，畫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所載尚十五車，連艫渡淮江其青州故第。所鎻十間屋，期以明年具舟載之，又化為煨燼。巳酉歳六月，德甫駐家池陽，獨赴行都，自岸上望舟中告別。予意甚惡，呼曰：“如傳聞城中緩急，奈何？”遙應(yīng)曰：“從衆(zhòng)，必不得巳，先棄輜重，次衣衾，次書冊，次巻軸，次古器，獨宋器者可自負抱，與身俱存亡，勿忘之。”徑馳馬去。秋八月，德甫以病不起。時六宮徃江西，予遣二吏部所存書二萬巻，金石刻二千本，先徃洪州。至冬，洪州陷，遂盡委棄，所謂連艫渡江者，又散為雲(yún)煙矣。獨餘輕小巻軸寫本，李、杜、韓、柳集，《世說》、《鹽鐡論》，石刻數(shù)十副，軸鼎鼐十?dāng)?shù)事，及南唐書數(shù)篋，偶在臥內(nèi)，巋然獨存。上江既不可徃，乃之臺溫，之衢、之越、之杭，寄物於嵊縣。庚戍春，官軍收叛卒，悉取去。入故李將軍家。巋然者十失五六，猶有五七簏挈家寓越城。一夕為盜穴壁，負五簏去。盡為呉説運使賤價得之，僅存不成部帙殘書策數(shù)種。忽閲此書，如見故人，因憶德甫在東萊靜治堂，裝標(biāo)初就，蕓籖縹帶，束十巻作一帙，日挍二巻，跋一巻，此二千巻，有題跋者五百二巻耳。今手澤如新，墓木巳拱，乃知有有必有無，有聚必有散，亦理之常，又胡足道。所以區(qū)區(qū)記其終始者，亦欲為後世好古博雅者之戒云。（龍舒郡庫刻其書，而此序不見。洪容齋見元藁於王順伯，因為拈出。易安作序時紹興四年也。）

　　李易安賀人孿生啟，中有云：“無午未二時之分，有伯仲兩楷之似。既繫臂而繫足，實難弟而難兄。玉刻雙璋，錦挑對褓。”註云：“任文二子孿生，德卿生于午，道卿生于未。張伯楷、仲楷兄弟，形狀無二，白汲兄弟，母不能辨，以五色繩一繫于臂，一繫于足。”（《漱玉集》不載此啟，見《文粹補遺》。）

　　趙明誠幼時，其父將為擇婦。明誠晝寢，夢誦一書，覺來惟憶三句云：“言與司合，安上巳脫，芝芙草拔。”以告其父，其父為解曰：“女殆得能文詞婦也，言與司合，是詞字。安上巳脫，是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二字，非謂汝為詞女之夫乎？”後李翁以女女之，即易安也，果有文章。易安結(jié)褵未久，明誠即負笈逺遊，易安殊不忍別，覓錦帕?xí)兑患裘贰吩~以送之。

　　易安以重陽《醉花隂》”詞函致明誠，明誠嘆賞，自愧弗逮，務(wù)欲勝之。一切謝客，忘食忘寢者三日夜，得五十闋，雜易安作，以示友人陸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只三句絶佳。”明誠詰之，答曰：“莫道不消魂，簾捲西風(fēng)，人似黃花瘦。”正易安作也。

　　宋人中塡詞，李易安亦稱冠絶。使在衣冠，當(dāng)與秦七、黃九爭雄，不獨雄於閨閣也。其詞名《潄玉集》，尋之未得。聲聲慢一詞最為婉妙，荃翁張端義《貴耳集》云：此詞首下十四箇疉字，乃公孫大娘舞劎手。本朝非無能詞之士，未曾有下十四箇疉字者，乃用文選諸賦格。“守著窓兒獨自，怎生得黑。”此黒字不許第二人押。又“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四疉字，又無斧痕，婦人中有此，殆間氣也。晩年自南渡後，懐京洛舊事，賦元宵《永遇樂》詞云：“落月鎔金，暮雲(yún)合璧。”巳自工緻，至於“染栁煙輕吹梅笛，怨春意知幾許。”氣象更好。後疉云：“於今憔悴，風(fēng)鬟霜鬢，怕見夜間出去。”皆以尋常言語度入音律，鍊句精巧者，易平淡，入妙者難。山谷所謂以故為新，以俗為雅者，易安先得之矣。

　　張子韶對策有桂子飄香之語，趙明誠妻李氏嘲之曰：“露花倒影栁三變，桂子飄香張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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