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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 終 人 散
高三那年的冬,夏天在實習(xí)班遇見了涂迷。 涂迷是第一天的值日生,他捏著報名表念著上面的名字,夏天,夏天,夏天。 她笑他,你不用叫那么多遍的。 他問,你為什么不叫冬天,現(xiàn)在是冬天。 他笑,她不笑,她在心里笑。她說,我爸爸不姓冬。 他若有所思地點頭,是的啊,是的,是的。 她看他清瘦的側(cè)臉,扭過頭去,終于笑出聲音。 補習(xí)班里各自沒有熟人,他和她自然很快熟絡(luò)。 涂迷會在早到的時候替她占一個座位,在他身邊。夏天會在晚來的時候幫他帶一份早點,同她的一樣。而大部分時間,都是他早,她晚。 春節(jié)檔期,實習(xí)班休假5天。 夏天留了電話給涂迷,除夕夜凌晨,她在電話響起時聽到他的聲音。夏天,新年好。 她說,好,好。笑聲在爆竹節(jié)奏的輝映下越發(fā)清亮。 ——出來么? ——到哪里? ——出來吧。 ——好,好。 她感覺他就在附近,脆聲應(yīng)允。 她披了件米白色的長襖下樓。果真,他就等在樓口,有很細(xì)小的雪花悠悠地落下,他的身上沾了雪籽,迅速溶去。 她扯過他手里的塑料袋,打開,是焰火棒。 他拉過她的胳膊說,晚一點時間公園里有煙花,我?guī)闳タ础? ——很多人的啊。 ——不怕,我們不去人群里。 她沒有問究竟去哪里,拎牢袋子,隨他一塊走。 他帶她到自己租住的宿舍的最頂層,順著天窗爬上屋頂,拉她上來。那一刻,她仰面,煙花迎空盛放,近到似要落到她的臉上,整個屋檐,包括她和他,全部都璀璨輝煌。她的眼眸里載的全是欣喜,鉤在瓦片上的手指伸到面前,想去觸碰那些華美,身子一晃,險些要滑下去,他一把環(huán)住她在懷里,她感到自己的臉頰發(fā)燙,說不準(zhǔn)是因為驚慌亦或他心口的溫度。 涂迷輕聲喚她,夏天,夏天。 她看他。 ——你的名字叫來溫暖,多暖。 ——嗯,那你一直叫啊。呵呵。 ——我天天,天天可以叫。夏天,夏天。我們放焰火棒。 ——……我,我怕摔下去。 ——你環(huán)緊我。 ——如果我拉你一塊摔下去呢? ——不怕,有我陪你一起。嘿嘿。 他笑,點了焰火棒放到她的左手——她的右手挽住他的左手。 夏天問他,涂迷,這是一年的第一天,你在我身邊,那么,這一年你會一直在么?最末一天也會在么? 他按她的額頭,傻瓜,當(dāng)然的。 她就以為,他真的會一直在了。她把一直當(dāng)成了永遠(yuǎn)。 高考填志愿的時候,她跑到他所在的班級,是她的樓上。她有些埋怨,何以兩人近在咫尺,卻至今才得以相遇。她拿了他的志愿表抄了一份,然后朝他吐舌頭,你答應(yīng)了我,你要一直在,我這是給你機會。嘿嘿。 他們的成績一向不錯,重點高中重點班,總歸考得上的,她知道。于是,高考放榜,她如愿找到了彼此距離不遠(yuǎn)的名字。 她把行李一并塞給他,南下去那所他要就讀于是她也跟去的學(xué)校。 她和他是學(xué)校里公認(rèn)的金童玉女,他沒有給過她承諾,也不說愛。她告訴自己,要求不可以太多,什么諾言比不上對自己真正的好。 大二那年暑假,涂迷在路邊松了她的手,夏天,夏天。 涂迷,怎么了? 我去紐約。他低了頭,吐字卻是清晰,字正腔圓。 她呆了,不聲不響。 夏天,夏天,夏天。 涂迷,涂迷,涂迷。 我去紐約,他再次重復(fù)。 她就哭了,你說,一直在的。 對不起。 哦,對不起,就解決了是吧。她神色凄楚。 夏天,我打電話,發(fā)E—mail給你。你看還不是會在么? 什么時候走? 明早。 呵呵。原來你早預(yù)備好了,才告訴我。 夏天,夏天。 還回來么? 他不出聲。 不、回、來、了? 不!不知道…… 哦。好,涂迷,涂迷,我不送你,我等你。 飛機騰空,夏天的眼淚和著風(fēng)碎化作花瓣。 兩輪日升日落之后,夏天收到了涂迷的第一封郵件。 “夏天: 我到了。這里的街道很漂亮。我在學(xué)校辦好了手續(xù),暫且穩(wěn)定了下來。夏天,這里很少有電腦下了中文軟件,我怕是一段時間都沒法跟你聯(lián)系了。你好好照顧自己。等錢夠用了,我打電話給你。你就別打給我了,省點錢。” 夏天除了哭,別無它法。她強迫自己敲了郵件給他,只說要好好努力,努力。她等他。 飛飛問他,你和涂迷怎么樣了? 飛飛是她校園里最要好的女孩子。 她極力令自己看上去笑容甜美,很好的呀。他常發(fā)E—mail給我,一天都好幾封呢。呵呵。 她只是不愿他人評論他的好與壞,或許她是怕飛飛說出的話如她所想,她怕痛。 清早醒來,她看窗外天光,想著涂迷忙了一天該休息了吧。有沒有人為他煮他喜歡的咖啡豆。有沒有人在話機里同他道晚安。 臨畢業(yè)的聚會。 夏天極少參加這樣的活動,隱在角落里捧著酒杯,身邊有男生攬著女友說著溫和的話。她想起了涂迷,忽然委屈得不可自制。她給飛飛說出去透透氣。溜到網(wǎng)吧,掛了ICQ尋找涂迷的名,可它的顏色是灰白的,絲毫沒有溫度。 她關(guān)了Q去話亭,哆嗦著按了他郵件里的號碼——他不讓她打,可她此刻只想聽到他的聲音,一字也夠。 是忙音,她聽著話筒里的聲響,隱忍的淚奔涌而出。 她安慰自己,他是給自己拔電話么?是吧,是吧。她打TAXI回家,然而來電顯示上空空如也。她忽然有種錯覺。涂迷是不是已然從她的生命中消失不見? 次日,她叫上飛飛逛街,到男裝店買了件和他從前穿的那件款式相同的圓領(lǐng)上衣,煙灰色,套在身上。 飛飛隨她回到宿舍,看她雙臂環(huán)在胸前,摟著這款上衣,眼光脆得似要破出水晶。她在桌上拿了小刀為她剝蘋果,破了指尖,血和淚一齊做自由落體,她用細(xì)細(xì)的聲音呢喃,涂迷,涂迷。怎么你不在,你怎么都不在。你應(yīng)當(dāng)以只有你擁有的聲音告訴我,夏天,小傻瓜,不要哭嘛,乖,不哭??墒牵悴辉诘?。當(dāng)我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然后,電話就響了。 夏天跑過去去接,她沒看號碼,她叫,是涂迷嗎?是嗎? 是的,是我。涂迷,涂迷。 夏天,夏天。他如初見他時一般喚她,聲音越洋傳來,那邊有輕微的嘈雜。 她卻不知那時笑出聲,只哭,低低地叫他。 涂迷,涂迷,涂迷。 他說,夏天,對不起。 沒有對不起啊。她以為他終于體會自己的等待,我只是太過想念你。 夏天,你不要再等我了。 他總是給她無數(shù)次措手不及。 為什么? 我大概不再回來,她說,舍不得我走,并且我會在這里有好的前途。可是,夏天,我惟一不舍的便是你。 她? 是,她是個單純的女孩,容不得我辜負(fù)。 呵……好。夏天是想要問:“那我呢”,思緒忍地斷掉,她發(fā)覺,她是沒有資格的,他并不曾對她說愛啊。她換了問題,那你愛她嗎? 是的。 她便知曉,這近5年,他原來都不曾愛她,他對她的好,從不是愛。 涂迷,好的。不過,若你往后回國,記得來看我,并且,好好地過。 她不慍不火地掛了電話。飛飛過來將抱緊。夏天,夏天。 她幡然醒悟,原來,并不止他喜歡她的名字,任性,只須用心,全可以將二字吟作天籟。呵呵,可見,他當(dāng)初,也是用了心對她的。 飛飛說,親愛,哭吧,明天到了就好了,畢竟,年輕的愛,總歸經(jīng)不起等待。無法相守,也就是散。 涂迷回來,是兩個月后,探親。 他找了夏天。提好看的袋子,送煙花給她。他居然還穿著她也有的她也有的毛衣。她有一瞬的恍惚。 她說,呵呵。你放給我看吧。 他于是在偌大的操場中央點燃了它,拉了她的衣袂奔回遠(yuǎn)處。 她眼中曾有過的全部璀璨隨著焰火一并升騰再隕落,初識時他的笑,他領(lǐng)她到屋頂看到的輝煌,他環(huán)她在懷里,他說傻瓜,我會一直在。他走的堅決,他給她的眼淚,那個可以為他煮咖啡豆的,在他耳畔道晚安的異國女孩,他最末一個電話,他說他愛她,而這個“她”的名字,不是夏天。 她忽然想知道,他愛的女孩,是否也有讓人溫暖的名,他叫她時,也會反反復(fù)復(fù)?她沒問。 她送他去機場,飛機起飛,她不叫他的名,她說,再見。然后她將毛衣送人,它的不在,如同那些煙花在泯滅,她于是知道,就此,她生命最初的愛,也沒了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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